“晚輩參見崔閣老!”張煥深施了一禮,他偷偷看了一眼這位曾權傾一時的舊時權相,隻見他麵容清瘦,身著青色地寬身禪衣,腿上蓋了一床厚厚的毯子,坐在那裡笑嗬嗬地望著自己,桌案上已經沒有一本奏折,隻有幾本發黃的舊書和一疊孫兒寫的策論,往日的風光和他的健康一起隨風而逝了,很多時候,時間往往決定一切,人生並不隻是謀略之爭,某種程度上也是時間和生命的競爭,如果崔圓三年前不曾病倒,或許今天地大唐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賢侄請坐!”崔圓目光溫和平靜,含笑打量著眼前這位可以說已經是自己女婿地老對手,隻不過彼此不願捅破這層薄薄的紙罷了,在他眼中,張煥已經變得成熟了很多,不僅有了尺許長地胡子,而且目光也沒有了往日的張狂和冷漠,多了幾分寬容和理性。
張煥坐下,向崔圓微微欠身笑道:“恭喜閣老得了一個賢孫,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竟一語道中我在河湟教育的缺陷,不簡單啊!”
不料崔圓的臉卻沉了下來,他拉了一下身旁的一根繩子,很快崔曜便走了進來,上前給崔圓施禮道:“祖父可是尋孫兒?”
“我來問你,在你書桌對麵,寫的是什麼?”
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崔曜的臉騰地紅了,他低下頭喃喃道:“孫兒知錯!”
“知錯?”崔圓冷笑了一聲,“這是你今年以來第三次說知錯了,事不過三,罰你一年內不得出門一步,抄寫論語三百遍,若再犯,我就取消你家祭的資格。”
冷汗從崔曜的額頭上流了下來,他顫抖著聲音道:“孫兒記住了!”
“下去吧!”
崔曜又施了一禮,慢慢退下去了,半晌,張煥才歎道:“崔閣老愛孫之心,張煥理解了。”
崔圓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眼中閃過一絲蒼涼且無奈之色,“我已經老了,已經能很清晰地感覺到生命正一點點離我而去,昔日的雄心壯誌不複存在,我隻希望我的後人能成為大唐的良臣,以忠君報國人生態度,為一方百姓做一些實事,他隻要能做到這一點。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張煥沒有說話,他清清楚楚地聽到崔圓在說忠君報國,這個四個字時,特地加重了語氣,他是在暗示自己什麼嗎?
張煥忽然敏感地意識到崔圓似乎要給自己說什麼了,他低頭喝茶,隻是笑而不言。
崔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兩日廖輝來他這裡多次。張煥應該早已知道,可他卻用人不疑,從這一點,崔圓便知道自己與張煥之間開始有了一種默契,四匭事件的發展,最終也印證了他的猜測完全正確,張煥就是為了高調入場而做出地一種姿態,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崔圓也很清楚。憑張煥現在的實力,崔圓也自知也無法阻擋,既然已經無法阻擋,那他為何不隨張煥共舞,隻是在關鍵時略略改變張煥前行的軌跡,使他能步入自己的政治思路之中。從而避免大唐重蹈帝王獨裁**的舊路,從而在相權與君權的平衡中尋找到一個支撐點。這就是他崔圓這三年來反思地結論。
命運之神仿佛開了一個玩笑,當年。崔圓極力打壓張煥,阻止他的崛起,而裴俊卻反其道行之,幫助張煥在武威立足壯大。可現在,裴俊並不願意看到張煥走上最高寶座,希望能維持現狀,以溫和改良的手段慢慢解決地方軍閥危機;而崔圓卻認為大唐已處在瀕臨分裂的危險之中。維持現狀顯然隻會讓危機爆發時更加慘烈。隻有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才能使大唐擺脫這場危機,而張煥正是他眼中的最佳人選。同時他也希望張煥能將大唐帶進他理想中的道路。
當然,不付出一點實質性的代價,張煥未必會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崔圓淡淡地笑了笑道:“鉗製朱地關鍵是鳳翔,崔寓之所以還能坐在左相的位置上,也是因為鳳翔,現在鳳翔節度使李莫雖然效忠於崔寓,但是八千鳳翔守軍大部分卻都是河東昌化郡人,賢侄明白我的意思嗎?”
離開崔府,夜已經很深了,出了宣陽坊,隻見對麵東市一片黑暗,燈幾乎都滅了,去閒逛的人們也大多回了家,大街上冷冷清清,夜風格外凜冽,直鑽進眾人的袖口、領口,寒氣直刺進骨子去,凍得仿佛血都凝固了。
張煥卻似乎渾然不覺,適才崔圓的一番話讓他體會到了崔圓地良苦用心,讓他感覺到,崔圓已經把寶押在自己身上,甚至不惜把鳳翔讓給自己,鳳翔是關中的西大門,得了鳳翔也就打開了通往長安地大門,當年裴俊為了逼崔圓讓位,就是命他張煥拿下鳳翔郡,事易時移,想不到今天崔圓居然看出了自己謀兵部之心,薑果然還是老的辣啊!
“都督,我發現有點不對勁。”說話地是張煥的貼身保鏢方無情,他武藝極為高強,但從來不說一句話,就仿佛張煥的影子一樣,讓人常常忽視他的存在。
今天是他的第一次示警,頓時讓所有的親兵都緊張起來,張煥立刻低聲喝道:“不要亂,就當什麼也沒發生。”
親兵立刻恢複了常態,張煥又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三百五十步外有人在跟著我們,現在他已經到來到三百步。”方無情頭也不回道,仿佛後腦勺長了眼睛一般。
“都督,我去察看一番。”
“不要輕舉妄動。”
馬隊轉了一個彎,方無情便從隊伍裡消失了。
一直走到朱雀大街上,方無情又忽然出現了,“都督,不是跟蹤,而是前方有埋伏。”
“你如何知道?”
“我一直跟著兩個跟蹤者,都督走到朱雀大街時,他們立刻放出一支鴿子,南麵的一裡外也出現一隻,他們是在報告都督地行蹤,要不要抓了這兩個跟蹤者?”
“不!”張煥斷然道:“不要打草驚蛇。”
此刻張煥已經肯定,有人要對自己下手了,而這個人不大會是裴俊,極可能是朱,這時,他地心裡忽然生出一計,或許這正好就是自己所想要的。
走到永樂坊大門時,方無情又再次出現,“一共十三人,就在都督府邸前方一百步處,用地是勁弩。”
這時,幾個親兵都急了,“難道都督要施苦肉計不成?”
苦肉計。張煥笑著搖了搖頭,那些箭頭上不定都塗有毒藥呢!他什麼要冒這個險?
“不必了。”張煥取出調兵金牌對方無情令道:“你立刻到軍營去,讓李定方將刺客給我全部圍住,儘量抓活的,但不許逃走一人。”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