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巴格達飄散的小雪不同,回紇入冬以來連續遭遇了三場暴雪的襲擊,從十二月起,厚達數尺的暴雪便淹沒了整個草原,百萬頭牛羊死亡,這使得本已千瘡百孔的回紇再次遭受了沉重的打擊,大治七年一月,遼闊無垠的漠北草原變成了一片白雪皚皚的世界。
可敦城也一樣被大雪覆蓋,這座比中原縣城還小的城池內擠滿了從各地趕來躲避雪災的牧民,數萬人和十幾萬頭牛羊幾乎將這座小城擠爆。
東回紇可汗藥羅葛靈在他的相國阿布思羅爾的陪同下,正在城外的一座座帳篷中探訪受災的民眾,連看了幾戶災民,這些人家的境況都大同小異,牲畜凍死了大半,僅剩的幾隻母羊成了全家最後的希望,糧食早就沒有了,值錢的財產都已變賣,換成了寶貴的草料,而人全靠每天放的一點豆餅充饑,熬過漫長的冬季。
災民的慘況使藥羅葛靈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翻身上馬返回城內,一路之上他臉色陰沉無語,藥羅葛靈雖然是漢人血統,但他自幼生活在漠北,早已將漠北當做自己的故土,他親眼目睹了這十幾年回紇由強盛逐漸轉為衰弱過程,就是慶治十六年的南侵,翰耳朵八裡遭到了張煥毀滅性的打擊,就從那時,回紇不斷誤判形勢,與吐蕃爭奪安西的失敗、與大唐爭奪北庭的兵敗、爭奪汗位的內訌,一次次地陷入深淵,但這些都是表象,根本原因是大唐的重新崛起。縱觀曆史,中原弱則漠北強,中原盛則漠北衰,千年來的鐵律一次又一次地重演,難道這一次回紇又真到了萬劫不複之時嗎?
藥羅葛靈望著白雪皚皚地草原,他忍不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旁邊的阿布思羅爾見可汗心事重重,便低聲勸他道:“可汗不用煩惱,雖然我們這裡條件艱苦,但至少還有大唐援助。大唐送來的物資和糧食估計這幾天就要到了,可再想想翰耳朵八裡那邊。外援無助,邊境被封鎖,又要養十萬軍隊,再加上頡乾迦斯醉生夢死,不用說我也能猜得到那裡的悲慘境況。若他們再不想辦法自救,過不了兩年,他們那邊就會自己覆滅了。”
藥羅葛靈點了點頭,又回頭對阿布思羅爾道:“這幾年氣候越來越冷,已經連續三年爆雪災了,再這樣下去,我擔心明年我們也會熬不住了,我覺得我們得找條後路才行啊!”
阿布思羅爾明白可汗的意思,所謂後路無非就是南遷投靠大唐。但那時迫不得已的最後一條路。現在言之還為時尚早,他現在擔心地是頡乾迦斯開春後會不會派兵來攻打他們。這才是當務之急,想到這。他急忙道:“可汗,我很擔心西麵的大軍會來進攻我們,我們是否應該早一點進行準備呢?比如利用冬天空閒組織青壯進行操練。”
藥羅葛靈忽然望著遠方笑了,“或許你說得對,我們現在有條件進行練兵了。”
說完,他催馬向南方衝去,遠遠地聽他大喊,“快去叫大夥兒出城搬運東西,我們的救星來了。”
阿布思羅爾也看見了,遠方的雪原上出現了一條長長地黑線,是大唐的物資到了,阿布思羅爾興奮得大喊一聲,調頭向城內奔去。
茫茫地雪原上,一支由數千輛馬車組成的運輸隊,滿載著糧食和軍用物資,經過近一個月的跋涉,終於抵達了東回紇的都城可敦城,可敦城沸騰了,數以萬計的民眾從城內跑出,向三裡外地車隊奔去。
正如東回紇人所料,突來的雪災給翰耳朵八裡造成了沉重的壓力,數十萬從各地逃來的牧民彙聚在都城的周圍,紮下的帳篷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見邊際,帳篷裡生活的牧民一樣地沒有糧食、沒有奶茶、沒有鹽,全靠秋天時存下的一點乾肉過冬,他們盼望自己的可汗能夠向他們伸出援助之手,渴望新結盟地大食能象唐朝一樣,給他們送來糧食和茶葉,但宰相江慕賀達乾地答複卻讓他們失望了,他們沒有任何援助,城中的軍糧也所剩不多,那是軍糧,不會放給任何人,牧民隻能依靠自己熬過這個冬天。
和牧民們地極度失望不同,回紇的貴族和官員們充滿了對頡乾迦斯地不滿和抱怨,正是他受到粟特人和摩尼教的蠱惑,與大唐斷絕關係,從而導致了今天的惡果,他所投靠的大食人沒有送來任何物資援助,不僅如此,連幾大粟特商人也無法從西方運來物資了,對外界依賴極重的回紇人一下子陷入了赤貧。
不滿的情緒在翰耳朵八裡上空蔓延,回紇貴族和官員們開始彼此串聯,他們在一起商議尋求對策,與此同時,摩尼教和粟特商人以及一部分軍方將領也在商議對策,漸漸地他們形成了兩個對立的集團,而處於這個集團中間的回紇可汗頡乾迦斯仍然生活在醉生夢死之中,他似乎對回紇的危機一無所知,或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中午時分,憂心忡忡的蘇爾曼找到了宰相江慕賀達乾,如果一定要在回紇找一個對頡乾迦斯最失望之人,那這個人無疑就是蘇爾曼了,正是他一手策劃了頡乾迦斯取代忠貞可汗,本以為他會像承諾的那樣南下北庭,或進攻中原,但最後的結果讓蘇爾曼沮喪不已,他即位快一年了,一直到今天,他的生活裡隻有女人和酒,偶然派兵去對付攔截物資的唐軍也是心血來潮,失敗一次後他就不再過問。頡乾迦斯和頹廢和荒淫讓蘇爾曼對他咬牙切齒,他毀掉了自己的前途,現在粟特人的商隊在軍隊的護衛下已經可以通過唐軍封鎖線,可就是這樣。還是沒有物資運到翰耳朵八裡,這是因為撒馬爾罕、布哈拉等地已經嚴禁物資西運,就是說大食已經不再允許糧食物資運往回紇了,蘇爾曼雖然不知道巴格達生了什麼事,但他認為這正是巴格達對回紇不作為地警告,也是對他的嚴重不滿。這種不滿讓他焦慮不安,讓他心驚膽顫,他知道如果再不有所作為,等待他的將是巴格達最嚴厲的懲處。
蘇爾曼在江慕賀達乾的府門前等了半天。才被一名仆人引進府內,他知道江慕賀達乾對他極為不滿。但這也沒有辦法,為實現他的計劃,他隻能低聲下氣來尋求宰相地支持。
江慕賀達乾約五十歲,曾經在登利可汗時擔任過次相,有著豐富的從政經驗。因為他與登利可汗的關係較近,在登利可汗被殺後,他也被罷免了一切職務,閒居在家中,頡乾迦斯上台後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宰相,便將他再次請出山擔任回紇地宰相,事實上頡乾迦斯對政事不聞不問,回紇所有的政務都是由江慕賀達乾一人獨裁。
得知蘇爾曼求見自己,江慕賀達乾著實感到一絲驚訝。儘管他因回紇與大唐斷交一事而深恨蘇爾曼。但他還是接見了此人,他想知道。在回紇麵臨危機地關頭,這個波斯人又想打什麼主意?
“蘇爾曼參見宰相。”蘇爾曼一反往日的傲慢。恭恭敬敬地向江慕賀達乾行了一禮。
“國師請不要客氣,到我這裡就隨便一點好了。”江慕賀達乾語氣很淡,他擺了擺手,請蘇爾曼坐下,隨即又命人倒了一杯茶。
在翰耳朵八裡,茶葉已經是極為珍貴的東西,據說一兩茶葉在黑市上可以換到一兩黃金,儘管如此,還是有價無市,大唐已經將茶葉列為對回紇的三大禁品之一,糧食、生鐵、茶葉,若敢私運茶葉到回紇,當事立斬,全家也要被流放到嶺南屯田,所以市麵上根本看不見茶葉的影子,隻有少數權貴家庭還有一點存貨,江慕賀達乾拿出茶葉來招待,這表明他對蘇爾曼地來訪極為看重。
蘇爾曼心中一陣狂喜,他由此從江慕賀達乾平淡的語氣背後看到了他的對解決回紇困境的焦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徐徐說道:“我這次來是想和宰相商量一下解決我們回紇困境的辦法,現在有很多小道消息傳說我們回紇內部分裂成了兩派,我以為這絕不是真實情況,在困境下,所有人都應精誠團結,才能最終克服我們遭遇的困難。”
江慕賀達乾聽了對方的話,他不露聲色地淡淡一笑道:“那國師認為我們眼下最好的辦法是什麼呢?”
“外援!”蘇爾曼態度堅決地說出了他心中的話,“是地,我們必須得到外援才能渡過難關,不管是大食地援助還是大唐的援助都不重要,重要地是我們必須先生存下去。”
江慕賀達乾嗬嗬地笑了起來,“那國師認為是得到大食援助的可能性大還是得到大唐援助地可能性大?”
蘇爾曼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其實我也並不反對得到大唐的援助,隻是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如果藥羅葛靈還在翰耳朵八裡或許還有可能,但藥羅葛靈已經東去,那大唐的物資就不會再給我們了,所以我們隻能從大食那裡得到一點希望。”
“大食?”江慕賀達乾搖了搖頭,不屑地說道:“既然大食自稱是我們的盟友和兄弟,那他就應該象兄弟一樣地對我們才是,可是到今天為止,他們連一粒米一兩茶葉都沒有送來,這叫我怎麼相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