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歡兩三步走到自己爺爺麵前,挽住爺爺的手臂,撒嬌道,“爺爺你在說什麼呢。”
楚問生將手臂從孫女那裡抽了回來,然後拍了拍孫女的後背,“客人來了,也不知道去準備茶水,我看你這樣才嫁不出去呢。”
楚歡歡今天被爺爺接連調笑,又偷摸得看了周鐵衣一眼,一跺腳,轉身進屋準備茶水去了。
楚問生一邊領著周鐵衣走向月下石桌,一邊歎道,“情非得已。”
周鐵衣笑容收斂,“此言何解?”
楚問生伸手一抓,拿出幾份報紙,放在兩人麵前,開口道,“伱想一想,我為什麼連疼愛的孫女都算計進去,也不願意和其他諸家一道,去誅神司找你說和辦報紙的事情?”
若楚問生是貪圖便宜之輩,他肯定會說對方是舍不得三品靈物。
但事實上楚問生能夠在大夏聖上即將修道之際,就來到天京,還冒險親自去試探一番,可見這位老人雖然身在江湖,但是心係天下。
直到現在,自己也才明白大夏聖上修道對於整個天下的影響有多大,為什麼當初梅清臣極力阻止,為什麼他會堅持說自己不懂。
周鐵衣稍作思考答道,“和當初雜家被趕出朝堂有關?”
當時魚龍會的時候,師姐給自己講過雜家的主張,特彆是‘君出於民’這個主張,乃是雜家在廟堂之上不被重視的主要原因。
要不是這個世界先後有道尊,佛陀,儒聖出現,讓諸子百家相對於皇權,有自身的獨立性,不然雜家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論,可能就不隻是被趕出廟堂了。
“對。”
楚問生肯定地說道,然後他感慨地拿起麵前的報紙,“本來我想著以後不要和你小子有交集,但世事弄人,這交集一開始就產生了,其實已經預示著變化開始,我卻還想著以靜製動,反倒是有違了我雜家動靜相養。”
他這聲感歎蘊含著很多意思,甚至有些意思他不能夠說出口。
就比如自己孫女特殊的命格,能夠天生找到大運之人,當初戴存福就是通過自己孫女的命格,才順勢與周鐵衣產生牽連。
而自己孫女這種特殊的命格,一般而言,都有一個統稱,鳳命。
倒不是說這個命格的女子每一個都會成為皇後,隻是這個命格就是能夠依附大運之人,所謂鳳凰不落無寶之地。
而自己孫女不僅有著鳳命,還因為自己的原因,獲得了一道雜家道統傳承,繼承了雜家氣運,所以當初與周鐵衣結緣,自己孫女主動找上去之時,自己就應該明白過來,這絕對不隻是男女之情。
等到周鐵衣辦了報紙,楚問生就完全反應過來這對雜家意味著什麼。
甚至對於報紙的理解,他還在其餘諸家之上。
君權落於民。
所以他更不能輕舉妄動,雜家想要接觸報紙,一旦在上麵寫幾篇‘君出於民’的文章,對周鐵衣,對雜家都不好。
但是完全放棄報紙的權柄,又讓雜家好不容易等到的機會眼睜睜流逝。
於是楚問生也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隻能夠通過孫女,將周鐵衣引來,單獨商議此事。
周鐵衣看到楚問生一臉糾結,頓時明白對方擔憂的事情,他攤手道,“此事無解。”
若他不認識楚問生,不認識楚歡歡,說不定會高高興興地下套,讓雜家和墨家一起去觸怒聖顏,幫助自己完成報紙下一步計劃,收攏報紙的權柄。
但現在墨家已經上鉤,雜家上不上鉤都沒有關係。
楚問生帶著幾分希冀,“連你也沒有辦法?”
此時楚歡歡也泡好了茶,同時端了一盤乾果從屋子中走出來,將茶水,乾果放在兩人麵前,乖巧地坐在楚問生身邊。
周鐵衣拿起一枚核桃,“你們雜家的‘君出於民’太大逆不道了,聖上能夠容得下墨家,也絕對容不下你們雜家,更何況你們連一品都沒有,更是沒有和聖上討價還價的餘地,從你們在朝堂上一個人都沒有就可以看得出來。”
周鐵衣直言不諱,楚問生沉吟不語,楚歡歡輕聲歎息。
君出於民。
自己那個世界中,倒是有一位雜家的大人物做到過。
相父呂不韋。
先不論秦始皇是呂不韋兒子的野史靠不靠譜。
相父這個詞就不是一般的人可以稱的。
華夏幾千年的曆史,排得上號的相父就那麼幾個。
薑子牙,伊尹,呂不韋,霍光,諸葛亮。
他們幾個是真正有能力影響君權,乃至於廢立君王的宰相。
在周鐵衣看來,呂不韋作為雜家集大成者,提出的君出於民,核心重點是限製君權,而非擴張民權,擴張民權隻是相對於限製君權的延伸罷了。
因為擴張基層民權在生產力不發達的封建社會根本就不現實。
就比如一個選舉投票,就算放在現代也是耗時耗力,還滿是內幕交易。
放在古代,那更是天方夜譚。
所以雜家的君出於民的核心應該是‘限製君權,擴大相權’,這才具有實際的操作價值,而不是純粹的口號。
無論是呂不韋的時代,還是更早的春秋時代,那個時候的‘民’的主體還是貴族門閥階級,包括雜家本身的創立者,包括呂不韋,在那個時代能夠識字,那基本上就和雅典的‘公民’一樣,與現代觀念中的百姓大不相同。
但不得不承認,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不是為了完善自身理論基礎,雜家都客觀的推動了民本思潮的發展。
楚問天認真思考了一下,說道,“這次的事情是我們考慮不周,這報紙之事我們雜家確實不應該摻和。”
周鐵衣捏碎核桃,露出裡麵的果肉,反而搖了搖手,“其實你已經找到了方向,隻不過自己看不清罷了。”
楚問天疑惑不解。
周鐵衣指了指旁邊的楚歡歡,笑歎道,“不要看諸子百家說什麼,要看他們做什麼,君出於民,她已經參與其中了,報紙,終究隻是聲音稍微大一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