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外,朝日帶著萬丈光輝,躍入中天。
金鑾殿中,當李劍湖參訴自己所告之事,一位位朱紫衣冠的朝臣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在沉吟等會兒該如何在禦前奏對此事。
以他們的政治智慧,當然看得出李劍湖三人背後有人。
但即使背後有人,今天在這大喜日子參周鐵衣一筆,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
這不是明擺著給聖上難堪嗎?
當然這也符合儒家一貫的作風,特彆是在三日前的大戰中,聖上閉宮不出,今日又有二聖臨朝之舉,若儒家不鬨騰一下,反倒才奇怪。
但政治可不是鬨騰就完事的。
任何政治舉動,即使起因再荒謬,但隻要上綱上線,在推動的過程中,也一定會表達政治意圖。
就以登聞鼓舉例,當初太祖設立登聞鼓之時,百姓們不敢鳴冤。
於是有一天,一位石姓商人擊鼓鳴冤,所述之事僅僅隻是丟了一頭豬。
當時滿朝文武在金鑾殿上聽到這奏聞,都感到荒謬至極。
但結果是太祖不僅沒有怪罪,反而賞賜了石姓商人十金,補償其丟失的豬錢。
其後他召三司至前訓話,再訴登聞鼓之重,百姓之事無小事,而後百官鄭重對待登聞鼓鳴冤這件事,言部專門設置了登聞鼓院,審查受理此事,百姓們信服登聞鼓鳴冤。
所以再滑稽的政治理由,一旦上綱上線,那就一定會表明之後的政治意圖。
但經過三百年的演變,再好的製度也會缺漏,或者人為設置障礙。
登聞鼓之後多次敲響也出現了大量雞毛蒜皮的小事,登聞鼓院也重罰了那些百姓,因此登聞鼓才逐漸難以被敲響。
有了登聞鼓下白骨寒,通政司前無布衣的說法。
今日登聞鼓再響,很明顯儒家要表達某些政治意圖,在沒有弄清楚這些政治意圖前表態,很有可能就會成為政治犧牲中的糊塗蛋,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大夏聖上和天後端坐在禦座上,沉默不語,一時間接近三十息的沉默讓金鑾殿中的氣氛前所未有地凝重起來。
在上三品無形的精神交鋒之中,李劍湖隻覺得內外被審視了一遍又一遍,如果不是儒家道統如同支柱,死死抵住李劍湖,僅僅隻是這種審視,就足以讓隻有八品的李劍湖精神崩潰。
三十息之後,百官末尾,一位朱衣越出,拱手道,“陛下,臣有事奏。”
大夏聖上看向這位朱衣——誅神司庫房院院長焦國平。
大夏聖上麵無表情,“何事?”
焦國平大聲說道,“臣管理誅神司檔案一事,據臣所知,眼前這位李劍湖是湯州府鎮撫司上報的三位與神孽勾結逃犯之一,若這三人真是逃犯,他們何以告我大夏國之棟才!請陛下先審這三人身上神孽牽連一事!若屬實,當誅殺九族,以儆效尤!”
焦國平最後一句話近乎咬牙切齒,森森寒意即使離幾丈遠,李劍湖都能夠感受得到。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位素不相識的官員,他不知道自己與對方有什麼深仇大恨,對方一上來就要誅殺自己九族。
這一刻他才深刻理解到為何登聞鼓下白骨寒,通政司前無布衣。
李劍湖臉色脹紅,剛想要開口,旁邊的崔玉輕輕拉了李劍湖的衣袖,到了這一步,朝堂上的爭鬥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決定的了。
現在說得多,反而可能會犯下大錯,真正要說的話,自然由他們背後之人說。
周鐵衣看著眼前場景,麵帶微笑,沉靜地站在原地。
不僅是因為他對李劍湖三人告狀完全在掌握之中。
同時也因為焦國平這番話。
他周鐵衣現在可不是三個月前那個還需要自己提刀殺人的誅神司總旗,就算站著不動,自己身後的利益團體也不會讓自己輕易出事。
言部一位五品禦使開口道,“焦院長此言不妥。”
這位禦使再對聖上拱手致意。
這是禦使的特權,即使在聖前也能夠先聲奪人,再講禮數,象征著大夏聖上廣開言路。
這也是言部清貴的原因之一。
“湖心書院一事,本就疑點重重,司律,司民都已經上奏聖上,因為之前聖體有礙,所以一直沒有審理此事,如今正好兩案並審,由司民親自主持,還天下百姓一個清白。”
周家門生故吏之首,刑部侍郎長孫丹出陣,對聖上拱手致意之後,冷笑道,“秦禦使此言不妥吧,湖心書院勾結神孽,按大夏規製,也應該交由誅神司先審,若有疑點再上呈刑部,最後再至三司處,為何秦禦使這裡,一下就要司民親審,這不僅與祖製不符,也於禮不符。”
“或者說儒家所謂的禮製,在某些時候可以特權越位?畢竟湖心書院乃是儒家書院,若真是如此,如何能夠讓百家安心?讓聖上安心!”
長孫丹用了一個重音,將事情的複雜性再上一個檔次。
學部尚書唐安世拱手致意後,開口道,“既然長孫侍郎覺得我儒家審理此案不能夠讓天下人安心,不若讓司律親審如何?”
儒家自己清楚湖心書院的事情,地方某些氏族確實在搞祖先封神之法,是有牽連,但要說湖心書院說勾結神孽,本來就帶有一點牽強附會。
所以司律青空規來審這件事,對於儒家而言至少比誅神司先審要好得多。
畢竟那地方鎮撫司上呈的初步口供就差指著儒家說儒家有造反之意了!
之前朝堂上也在爭論該怎麼審。
若不是周鐵衣受到刺殺,而後又有兵塚神孽之事爆發,恐怕以周鐵衣的手段,誅神司早就攬過此案了。
而眼下是什麼局勢?
今日朝會本來要議論什麼?
是周鐵衣受封侯爵!
若真的讓周鐵衣今日受封侯爵,那麼周鐵衣威勢無兩,簡在聖心,儒家怎麼再爭湖心書院案審理權柄?
所以即使知道今日弄出此案不是時機,幾乎不可能通過此案扳倒周鐵衣,甚至現在動搖周家都很難。
但儒家不得不在今日打出這張牌,因為這張牌今日不打出,等周鐵衣真的受封侯爵之後,那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想到這裡,百官們總算是琢磨出了今日朝堂上儒家的一些政治意圖。
若司律審理此事,那麼還表明一件事。
那就是周鐵衣封爵‘名不正,言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