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蒙嬿。”
原來是小姑。
樂嬿頓時釋然了,輕聲說道:“是小嬿嗎,進來吧。”
說著,她自己亦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也難怪,畢竟她與蒙嬿都叫做嬿,以至於她有時候叫蒙嬿為小嬿時,總有種仿佛在喊自己的錯覺。
可能正是同名的關係,因此她在見到蒙嬿的最初,就對這位小姑印象極佳,隻可惜後者似乎對她愛答不理的樣子。
依言走入屋內,看到了僅穿著貼身小衣坐在臥榻上的樂嬿。
看著那張床榻,蒙嬿不由地微微咬了咬嘴唇,畢竟曾經她還年幼時,亦與兄長蒙仲在這張床榻上打鬨過,可現如今,這張床榻上卻坐著一個陌生的女人。
想到這裡,她心中有些不快,板著臉說道:“娘讓我在看看你起沒起來,順便,讓你給我一塊白絹。”
“白絹?”
樂嬿稍稍愣了下,臉龐霎時間變得通紅,從枕下取出她早已疊得方方正正的那塊白絹,剛想下榻遞到蒙嬿手中,就感覺下身仿佛撕裂了般的劇痛,痛地她雙眉緊皺。
“你怎麼了?”
蒙嬿的心底亦不不壞,見樂嬿露出痛苦之色,連忙幾步走上前扶住後者,有些緊張地問道:“你莫不是得了什麼病了?怪不得阿兄說你需要歇養一下……要不要我幫到(蒙)城內請醫師?”
“不用不用……”
樂嬿一聽就知道這位小姑對此事還一無所知,麵紅耳赤之餘,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隻好含糊其辭道:“我隻是……有些疲倦,歇養一日就好了……”說著,她便將手中的那塊白絹遞給蒙嬿,紅著臉說道:“你拿著去吧,莫要讓婆婆久等了。”
“真沒事?”
“嗯,不礙事的……”
“那好吧,那你躺下多歇歇,待會我把飯菜給你端過來。”
“不用不用……那,麻煩你了。”
“麻煩倒不至於,隻不過……”說到這裡,蒙嬿好似聞到了什麼,嗅了嗅問道:“這屋內,什麼味?”
“我也不知……”樂嬿用被褥捂著羞紅的臉,慌慌張張地岔開話題:“那……那我就再歇息片刻了……”
“嗯,你躺著吧。”
雖然心中對樂嬿有些芥蒂,但考慮到眼前這位嫂子仿佛生了病的樣子,蒙嬿亦有些不忍,替她掖好被子,這才轉身走到屋外。
『為何娘一定要我向樂嬿這女人討要這塊白絹呢?』
出於好奇,蒙嬿見四下無人,便索性將手中的白絹攤開,旋即便看到了白絹上的點點落紅。
起初她有些不解,但旋即,她便聯想到了什麼——畢竟她好歹也十六歲了,亦經曆過了作為女兒家必須得經曆的事。
『娘要這汙穢之物做什麼?』
蒙嬿有些嫌棄,但仔細看看,似乎白絹上的血跡與她印象中又不太一樣,至少聞起來沒有那種奇怪的腥味。
不懂。
帶著諸般困惑,蒙嬿趕緊將這塊白絹原樣疊好,送到仍還站在主屋屋外的母親葛氏手中。
從蒙嬿手中接過那塊白絹,葛氏攤開看了一眼,雖然她知道樂嬿乃是出身樂氏一族的宗女,自然潔身自好,但終歸看到此物她才敢放心。
“娘,這是什麼呀?”
“呃……”葛氏看了一眼蒙嬿,考慮到女兒現如今也十六歲了,已到了談婚論嫁的歲數,因此她在猶豫了一下後,還是附耳對蒙嬿解釋了一下,聽得蒙嬿當即麵紅耳赤。
此時,葛氏將那塊白絹又遞還給蒙嬿,叮囑她道:“阿嬿,把這塊白絹還給你嫂子……小心,這是女兒家頗為珍貴之物。為娘去把熬的雞湯再熱一熱,回頭給你嫂子補一補……”
“我也想喝雞湯……”
“當然也有你的份。”葛氏揉了揉女兒的頭發,笑著催促道:“快去吧。”
“哦……”
此時,蒙仲也已在家中用罷了早飯,旋即便前往了祖屋那邊。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般,當日,太子戴武、惠盎、戴不勝、田章四人皆向他提出了辭行。
畢竟這四位皆是身居要位,太子戴武目前坐鎮郯城,扼守泗淮之地;而惠盎則取代了已返回趙國的仇赫,再度成為了宋國的國相;至於田章與戴不勝,更是目前率軍陳兵於齊宋邊境的兩國主將。
毫不誇張地說,此番這四人能來趕赴蒙仲的婚事,著實是給了蒙仲極大的麵子。
在臨彆前,這四位亦分彆與蒙仲私下聊了幾句。
先說田章,他向蒙仲提出了他心中的建議,即希望蒙仲投奔齊國,日後能接替他的位子。
在他看來,這是對齊宋兩國都非常有利的事,唯一的顧慮就是齊王田地——正如孟子此前所斷言的那般,齊王田地刻薄寡恩,未必有容人之量。
本來田章還沒有太大的感觸,但這次他見到了宋國的太子戴武,在見到了戴武的為人處世後,他不得不暗自感歎:他齊國的君主田地,著實是不如宋國太子戴武待人真誠寬容,又平易近人。
但即便如此,田章還是抱著最後一絲絲的希望,向蒙仲說起了這事:“阿仲,待你學業有成,日後準備出仕時,請務必先投奔齊國,以你的才能,再加上愚兄的幫襯,你定能在齊國有一番大的作為,假以時日,多半還能接替愚兄的位子,介時,有你從中調解,豈非能讓齊宋兩國化解戰戈?”
聽聞此言,蒙仲委婉地說道:“兄長的好意愚弟明白,若真有日後,免不了要叨擾兄長。”
聽這意思,就是委婉地拒絕了,對此田章暗暗歎了口氣,亦不好多說什麼,畢竟他齊國如今的君主田地,確實不是什麼值得投效的明君。
想到這裡,田章又對蒙仲說道:“既然如此,愚兄也不再多勸,不過賢弟記住,若賢弟日後有何困難,不妨托人告訴為兄,能幫的,為兄一定竭儘全力。”
“多謝兄長。”
“……對了,老師還準備在你這邊暫住些時日,與莊夫子好好敘敘,你可要好好照顧。”
“兄長放心。”
待囑咐罷了,田章便轉身向太子戴武、惠盎、戴不勝以及其餘相送的人拱手行禮,繼而乘坐著馬車,在幾名近衛的保護下離開了。
繼他之後,太子戴武、戴不勝、惠盎三人亦在臨行前與蒙仲聊了幾句。
太子戴武隻是向蒙仲保證,他定會按照後者的指點處理宋國與齊國的關係,不過在言語中,他亦隱晦地做出表示,希望蒙仲日後能在宋國出仕,助他一臂之力。
蒙仲雖沒有做出明確的回應,但亦表示:他至今為止所做的,皆是為了宋國。
這讓太子戴武頗感高興。
隨後的戴不勝嘛,這位耿直的軍司馬倒是沒牽扯到彆的,純粹就是再次向蒙仲成婚一事表示祝賀,並且讓蒙仲加把勁,趕緊生下幾個子女,畢竟在這個年代,十八九歲才剛剛成婚,這確實是屬於遲的。
至於最後的惠盎,他臨行的話與戴不勝倒也差不多,總之就是希望蒙仲趁著如今的這段和平時期,好好在蒙邑與家人團聚,磨礪自身。
除此之外,惠盎亦向蒙仲保證,會隨時將有關於魏國的消息傳給他,且若是有機會的話,他建議蒙仲再到魏國增漲一些見識。
不得不說,與太子戴武與田章二人不同,惠盎反而不建議蒙仲過早出仕。可能在他心底,他也希望蒙仲在太子戴武繼承王位後再出仕於宋國,成為太子戴武親自冊封、提拔的重臣——雖說這時代並沒有「一朝君主一朝臣」這種說法,但多多少少還是有點關係的。
在太子戴武、戴不勝、惠盎三人告辭離開之後,主要因為這三位而來的那些賓客們,亦紛紛向蒙氏、樂氏以及蒙仲提出了辭彆,以至於前幾日人滿為患的蒙邑,一下子就空了一半。
次日,肥幼亦向蒙仲提出了此行。
作為蒙仲在趙國為數不多的朋友,肥幼其實在蒙邑住多久都沒有關係,畢竟他雖然亦屬於邑君,但在趙國並無職務,充其量就是趙王何的客卿而已,地位頗高,但也沒什麼權力。
當然,並非趙王何不給權力,而是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二人對肥幼有些忌憚,畢竟肥幼乃肥義之子,白狄肥族後裔,屬趙人中的異民族。
一旦放任肥幼身居高位,難免就會重蹈當初趙主父時的覆轍,導致大批白狄、匈奴、林胡等異民族彙聚於趙王室的手下——當初趙主父就是因為得到了趙國境內這些異族的擁護與支持,以至於「胡服騎射」時仍對王室有著極大影響的趙成、李兌等舊貴族,在趙國施行胡服騎射改革之後,已漸漸無法抵抗趙主父的威勢。
前車之鑒,後車之師,是故趙成、李兌二人亦防著肥幼,以至於肥幼如今在趙國位高權輕,僅隻有一個客卿的頭銜。
見此,蒙仲便盛情挽留道:“既然兄在趙國並無管轄,何不多住幾日?”
肥幼笑著搖搖頭道:“愚兄不放心君上。……憑著家父生前的名聲,似趙成、李兌二人還不至於阻攔我入宮,而君上目前能說說話的臣子,除了信期、趙賁二人外,也就隻有愚兄了……再者,我也希望將賢弟已成婚的好消息帶回趙國,告知君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蒙仲所能做的,也就隻剩下為肥幼送行而已。
正所謂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因為蒙仲成婚一事而聚集到蒙邑的這些賓客,終歸還是各自告辭離去,沒過幾日,諸賓客中就隻剩下孟子與他的弟子們仍暫時留在蒙邑。
這使前一陣子頗為熱鬨的蒙邑,亦再度回歸平靜。
至於蒙仲家中,雖然多了樂嬿這一口人,但家中仿佛也沒什麼太大的改變。
隻是不知這份寧靜,又能維持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