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金嘉樹的表情就不是全無變化了。
他努力想要保持冷靜,但在燭光映照下,他雙眼忽然湧現的水光卻出賣了他。
他低下了頭,裝作在整理衣袖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抬起頭來,這時他眼中已經沒有了水光,說話語氣也很平靜:“是麼?說得也是……我如今沒了父母,二房族親也與仇人無異。姨母她……就是我僅剩的親人了。可惜隔絕千裡,難以相見……”
海棠道:“雖然長安離京城很遠,但真要上京一趟,慢慢走也不過是個把月的路程,要是快馬趕路,十天半月也能到了。平日裡鎮國公府與京中承恩侯府書信往來不斷,隻在寒冬臘月時節,受大雪封路影響,才聯係少了些。可見兩地之間沒你想象的那麼遠。你怎麼會覺得,去一趟京城見親人很難呢?你還年輕,未來還長著呢!”
海礁也點頭道:“是啊是啊。你如今年紀小,身上還有傷,獨自上路不太方便。京裡也有些凶險之處,你姨母想必是不放心你過去的。等你讀幾年書,考了秀才,考了舉人,再作為新科舉人上京赴試。到時候有商隊同行,有同年作伴,一路走官道驛站過去,熱熱鬨鬨的,沿路官府也會加以照應。到得那時,你趕路就不難了。你到了京城後,也可以與其他考生們住在一塊兒,互相照應著,不怕遇到凶險。等你金榜題名時,名揚天下,還怕你姨母不知道麼?她隻要跟皇上說一聲,召你進宮見一麵,也不過是尋常事。這真的沒你想的那麼難!”
金嘉樹苦笑了一聲。如果他當真隻是許賢妃的外甥,那自然沒什麼難的……
但他沒辦法把心中真正的顧慮說出口,隻能順著好友的口風道:“話雖如此,但我將來若是科舉不順,未能金榜題名,又怎麼好意思去見我姨母?”
海棠在旁笑道:“親人相見,本是理所應當的事,何必自行設限?你就算考不中進士,也照樣是你姨母的親外甥,是她除了親生兒子以外,在世上僅存的親人。我就不信她不想見你,也不信你不想見她。若心裡實在想了,就算你還未考得功名,也照樣能進京去。你手裡有錢,大不了雇個商隊捎你一程,再帶上幾個仆人護衛,路上也就有人照應了。隻是進了京,你要如何讓你姨母知道你來了,才是關鍵。她在宮裡是出不來的,要見你,就隻能向聖上求個恩典,召你進宮去說話了。”
隻怕皇帝才是他們“姨甥”相見的最大障礙。皇帝顯然知道許賢妃的身世,也知道她有個兒子,否則就不會給金舉人“賜金”了,還囑咐他對兒子好一些,彆讓繼妻把孩子欺負得太狠,連學業前程都給耽誤了。
隻是,金嘉樹回想起當初皇帝派來的密使對金舉人說過的話,心就不由得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跟生母相認的。在外人麵前,那個女人永遠都隻能是他的“姨母”。
不過,就算他無法跟“姨母”見麵,心裡也想知道她更多的事。從前乳娘還在時,他能找乳娘打聽。如今乳娘已死,他再也沒處詢問了。海家兄妹的到來,倒是為他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金嘉樹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海妹妹說得是,隻要我有心,將來總會有與姨母相見的一日。隻是我如今一事無成,去了也對姨母毫無幫助,反倒會拖累她。京城還有些歹人在,打著抓住我做人質,去威脅姨母和表弟的主意呢,我怎能讓他們得逞?待我用心苦讀幾年,在科舉仕途上有了成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小人物了,再去見姨母,也能給她臉上添光彩。到時候那些歹人再想抓我,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海礁笑道:“到時候那些歹人還在不在,都很難說。不過你在讀書之餘,也可以學學武藝,總要有點自保之力。就算那些歹人將來發了瘋,不管不顧地要來對你不利,你也能應付過去。”
金嘉樹早有這個想法了:“等我好了,我就向你和奕君求教,到時候你們可彆跟我客氣,一定要用心教我。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痛,隻求再遇到歹人時,我能有本事保護好自己,而不是隻能指望彆人保護。”他看向海棠,“至少不能比海妹妹差了!”
海棠眨了眨眼,有些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心想金嘉樹這個目標是不是有點過高了?
海礁摸了摸鼻子,乾笑兩聲,沒有接茬,隻含糊說:“隻要有毅力,你一定能學好武藝的!”至於能“好”到什麼程度,那就另說。
海棠迅速將談話拉回正題:“金大哥,你姨母的事,你還想知道嗎?”
“想!”金嘉樹這時候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我從來沒見過姨母,隻是聽乳娘說過她小時候的事。可姨母被拐很多年了,家裡人也不大清楚她都經曆過些什麼,隻知道她輾轉被賣到了承恩侯府,由承恩侯夫人送到了太後身邊侍候。那位吳小姐據說曾在慈寧宮住過許多年,想來定然沒少跟我姨母相處。若能從她那裡打聽得姨母的消息,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等到清明時節,我為亡母與外祖上香祭祀時,也能把姨母的事告訴他們,以慰先人在天之靈。”
若不是海礁與海棠兄妹倆早就知道金嘉樹與許賢妃的真正關係,聽了他這番話,恐怕還真會信以為真,以為許賢妃真是他的姨母,從小被拐賣到了京城,再幸運地被承恩侯府買去,送到周太後身邊,做了慈寧宮的宮人呢。
不過他倆也沒露出任何異樣來。有些謊話說得多了,久而久之就會變成真話。金嘉樹早些習慣“許賢妃是他親姨母”的說法,將來也能少些露餡的風險。
海棠露出了微笑:“好,那我就把吳瓊在信裡提到許宮人的事告訴你,隻是你不許再告訴彆人了。”她轉頭看了看兄長,“這是我和吳瓊朋友間通信的內容,我本不該泄露給旁人知曉。是我在哥哥麵前偶然說漏了嘴,哥哥才想到,興許你會對你姨母的消息感興趣,一再勸我來告訴你。我們私下說說倒罷了,但要是讓吳瓊知道了,她一定會不高興的。”
“這是當然。”金嘉樹爽快答應了下來。他原也沒有可以談論這種事的對象。但以後有了海家兄妹這兩個知情人,興許他還能跟他們聊聊“姨母”,象今晚這樣談談心事,也不至於太孤單寂寞。想到這一切都多虧了海礁這位好朋友的幫忙,他看向海礁的目光中也帶上了感激之色。
海棠便開始了敘說:“吳家人是在吳家出事後,被太後娘娘派人接進慈寧宮去的。因為不想引起孫貴妃的注意,所以他們在宮中那些年,一直生活得很低調,能接觸的人很少,就連生病的時候,也不能隨便請太醫來醫治。太後娘娘就讓你姨母這個心腹宮人去自學醫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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