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有著柔和光源的華美房間之內,詹多·斯科萊沃克緩慢地微笑了起來,隨後,他將手中的懷表收進了懷中。
就在剛剛,十二個小時已經過去了。
他轉過頭,臉上浮現出了一種惋惜。這情緒來源於他所坐著的沙發正前方的景象。
他的姐姐依蕾奈·斯科萊沃克正站在那裡,滿手鮮血。
至於那些鮮血它們則來自於一個被吊起來的人,一個曾經屬於猩紅終曲的幫派成員。
或者說,最後一個屬於猩紅終曲的幫派成員。
屬於他的鮮血從那具肉體上的傷口緩緩滴落了下來,在地毯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深紅痕跡,且仍在蔓延。
鮮血彌漫
詹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滿是鮮血滋味的空氣,隨後站起身,優雅地朗聲開口。
“我不認為你折磨這樣的一個瘋子能得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我尊敬的姐姐。”
聞言,依蕾奈·斯科萊沃克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我同樣也不認為你選擇死皮賴臉地和我待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下場。”依蕾奈冷淡地回答。
“喔,彆這樣嘛,姐姐。你我都知道下巢裡現在隻有榮耀督軍是靠得住的。難不成我真的要跑出去尋求其他幫派的幫助嗎?我可沒有萊娜那麼愚蠢。”
“她並不愚蠢。”依蕾奈說。“愚蠢的是你,詹多。”
“這,還真是個令我感到傷心的評價,我尊敬的姐姐。”
詹多故作悲傷地遮住臉,手指縫隙之間露出的漆黑雙眼卻滿是惡意。
“我一向都對你抱有傾慕的愛意,你卻為何如此地鄙夷我呢?”
“有很多原因,詹多。”
依蕾奈看著他,平靜地回答。
“裝腔作勢,故作高深,自命不凡雖然這些缺點放在一個貴族之子身上是很正常的。但是,你唯獨有一點我無法忍受。”
“嗯因為我比較鐘愛一些來自下巢的優秀食材?”詹多試探地問。
“不,因為你太蠢了。”
依蕾奈·斯科萊沃克冷冷地回答。“你蠢到甚至能以為這場襲擊是我計劃好的。”
詹多緩慢地挑起眉,他放下手,笑容又回來了。此刻,你完全看不出他臉上有十二個小時以前的那種恐懼。
在某些時候,恐懼是具有時效性的。
“可是,我的姐姐你不能否認這一切是如此的巧合。”
“巧合?”
“是啊,姐姐,且不提那個人到底是怎麼繞過榮耀督軍的崗哨不被發覺的。我們乾脆就談談你提出的那個建議吧”
“如果我們真的照你所說,在下巢裡分散開來,分頭逃跑的話。毫無疑問,你絕對是能活到最後的那個,我的姐姐。”
“至於萊娜我比較悲觀,我認為,她現在恐怕已經死了吧。”
詹多優雅地一笑,並不自己虛構出的血親的死亡而感到悲傷,反倒有種快意在臉上蔓延。
他已經換了身衣服,甚至還洗了澡。十二個小時前的那副狼狽模樣,已經徹底消失在了他的身上。
此時此刻,在這間裝潢華美到與上巢宮廷無異的房間內,詹多·斯科萊沃克又表現得和往常一樣了。
他自然且平緩地邁動步伐,來到了依蕾奈身邊。
“我尊敬的姐姐,我知道你的能力,我一直都清楚父親對我的容忍源自我和他之間的相像,但他對你的信任卻是我望塵莫及的。而你恰到好處地利用了他的信任,不是嗎?真是優秀。”
“不要將你的無能怪在我身上,詹多。也不要將我沒做過的事放在我身上。”
依蕾奈平靜地凝視他。“是你自己決定將學習與實踐的時間浪費在品嘗血肉上的。你自己糟踐了自己,就不要再多說什麼了。”
“或許吧或許真的如此,但是,我的姐姐。”
詹多·斯科萊沃克冷笑著張開雙臂。“我或許每方麵都不如你,但是,唯獨在探尋血肉藝術的這條路上,你不可能比我強。”
他伸出右手,向著依蕾奈討要起了那把折磨的利刃:“請允許我為你展示一二,我尊敬的姐姐。”
“我沒有時間和你浪費在那種事上,詹多。”
依蕾奈冷淡地說。“拷問隻是手段,不是目的,你走錯了路。”
“而且,這個來自猩紅終曲的奴仆的心智早在榮耀督軍找到他以前就徹底破碎了。難道你以為你能僅憑刀刃便能從血肉中挖掘出他人的精神嗎?”
詹多聳聳肩,表現得非常坦然。
“或許我真的可以,姐姐。你知道的,我從一些古籍上學了幾招洛哈爾斯家的手法。”
“你這個蠢貨。”
在說出這句話後,依蕾奈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種明顯的情緒——她憤怒地瞪視著詹多,冷聲開口。
“你表現的高枕無憂,讓我猜猜,是因為你覺得我們可以得到更多家族派來的支援,是嗎?然後你就能回去告知父親,你臆想出的真相了?”
“難道不是嗎?”詹多反問道。“家族不可能放棄我們的,姐姐”
他又笑了,那張臉上有一種自以為看破一切的優越正在蔓延。他得意地眨著眼,將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拉的非常之悠長。
依蕾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沉聲開口。
“不,詹多。這件事並非我的陰謀。”
“父親派我們來,是為了處理驗屍官的死。這件事讓斯科萊沃克家族的顏麵受到了影響。而這件事完全與我無關,我絕對不會這麼做。”
“家族的聲譽比什麼都重要,詹多。父親給了我們鐵之驕傲和四十名私兵,還給了我們榮耀督軍的幫助——一個擁有二十五層尖塔,數以千計成員的忠誠奴仆集會。”
“你以為我們還能從父親那裡得到什麼?我們的價值並不如你想的那麼高。是的,父親是花了二十年培養我們,但他還有很多個二十年可以消磨。”
詹多麵上的笑容緩慢地消散了,他微微歪頭,強作鎮定。
而依蕾奈仍在繼續,像是要把自己對他這些年以來的厭惡全都和盤托出一般,竟然罕見地失去了一貫的冷靜。
她的臉漲得通紅,五官扭曲。顯得既憤怒,又可怕。
和詹多不同,她始終記得十二個小時前的那場遭遇,恐懼在她心中,已經膨脹到了一個近乎要吞噬理智的地步。
而詹多的行為,則恰到好處地點燃了這團恐懼。
“你洗了澡,換了衣服,然後便坐在奴仆們建造出的虛假宮殿中,自以為是地以為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陰謀?”
“可是,不要忘了,十二個小時以前你還是個癱倒在地,被嚇得快要失禁的廢物!詹多!你隻是個廢物而已!”
依蕾奈高聲冷笑起來,聲音在房間之內回蕩。詹多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竟然有些無話可說。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她的笑聲爆發的那一刻,在她身後,那個來自猩紅終曲,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幸存者,也同時睜開了眼睛。
一片漆黑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沒有知覺,沒有理性,沒有對生的渴望,亦沒有對死的抗拒。
隻有一種詭異的平靜,隨後,一抹森寒的藍光一閃即逝。
他抬起頭,看向斯科萊沃克家族的血裔。然後張開了那張被割掉嘴唇,且拔掉了許多牙齒的嘴,用沙啞的嗓子輕聲吟唱了起來。
低沉,悠長,帶著顯而易見的陰鬱。曲調輕柔,卻又有如刀刃正在摩擦脖頸處細嫩的皮膚。
依蕾奈·斯科萊沃克渾身一顫,笑聲猛地停止了。
她不可置信地轉過頭,麵容上的憤怒正在逐漸被恐懼所替代。詹多的臉色驟然變幻,不過短短的一瞬間,十二個小時前的記憶便再度湧上。
暴雨中的殺戮,遍地屍骸,寒冷,怪物的凝視
恍惚之間,他的耳邊仿佛又傳來了那句低語。
“跑。”
“不不。”
詹多·斯科萊沃克喃喃自語著向前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步。
恐懼卷土重來。
他一把扯過依蕾奈手中的利刃,顫抖著來到了幸存者麵前,隨後將利刃高高舉起。
“停下!”詹多吼道。“彆唱了!”
幸存者無動於衷,頭顱輕微地擺動。他遍體鱗傷,滿身鮮血,但他卻正在輕柔地誦歌。
詹多猛地揮動手中利刃,它精準地刺入了幸存者的胸腹,帶起一捧血花。
緊接著,他狠狠地扭動了刀刃,破碎的血肉從險惡的倒鉤所製造出的缺口中湧出。
詹多的眼臉抽搐著,凝視著這一切,迫切地想聽見尖叫。他在過去經常使用這個小把戲,每次都能取得良好的效果。
但是,這一次,沒有。
幸存者無動於衷。
歌謠繼續,從那破碎的麵孔上湧出,一如他的血肉與生命。
詹多顫抖著鬆開了手,然後後退——不停地後退,一直到撞到牆壁方才停止。他仰起頭,將頭靠在看牆壁上,臉在這之後突兀地漲紅了。
他轉過頭,低吼著質問起來。
“依蕾奈·斯科萊沃克,你到底在發什麼瘋?!快讓他停下!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洗了他的腦,將這首歌灌輸進去的,對不對?!”
他的姐姐沒有回答。
他的姐姐隻是露出了一個詹多在此前的人生中從未見過的表情。從詹多的角度看過去,他隻能看見依蕾奈的側臉。但是,這已經足夠了。
他看見一隻哭泣的眼睛。
“你”
霎時間,詹多渾身冰涼。
他原本認為這不過隻是一場依蕾奈·斯科萊沃克與榮耀督軍聯合起來的陰謀,類似的事屢見不鮮,在貴族們的曆史上,殘殺手足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但是
在麵對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麵時,始作俑者不可能如此恐懼。
“它來了”依蕾奈·斯科萊沃克喃喃自語起來。“它來了。”
“不可能的!就按照你編出來的故事來好了!那東西說十二個小時,但是十二個小時已經過去了!”
詹多怒吼著從懷中掏出了那塊懷表,將價值高昂的寶物狠狠地扔在了依蕾奈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