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看啊!你看!十二個小時已經過去了!”
他嘶聲尖叫。“停下這場鬨劇吧,姐姐!我不和你爭搶黑紋了!我錯了!”
在詹多懇求的目光中,依蕾奈·斯科萊沃克緩緩地撿起了那塊懷表,然後,她將它合上了。
她轉過頭,扭曲的麵容上,有一個被恐懼硬生生扯得粉碎的笑容正在綻放。
“你憑什麼認為”她啜泣著說。“我可以做出這樣的事?”
詹多的理智終於被徹底擊碎,他怒吼著朝著那歌聲的源頭撲了過去,並拔出了他身上的刀刃。
“在左邊!”
“不,不對,是右邊!”
幽魂跳躍著,躲避子彈。
如果是激光槍,他或許會不閃不避。但是,實彈武器總是會把衣服的衣角也射進他的血肉,如果他不及時取出,就會有感染的風險。
這點相當惱人,畢竟,取子彈這種事隻能在戰後進行。那個時候,他的傷口早就都愈合了,要取出子彈隻能再次將血肉剖開。
幽魂不怕疼,但也不喜歡疼。
獵殺對象們的談話聲在他的耳朵裡顯得無比清晰,他甚至能夠單靠聲音傳來的方向模擬出對方此刻所處的具體位置。卡裡爾曾說,這是一種寶貴的天賦,幽魂不太理解。
難道其他人做不到這種事嗎?
一邊這樣想著,幽魂一邊高高躍起,跳到了天花板上。
鋒銳的手指甲和他超人的力量令他輕易地攀附在了所有人頭部,隨後,他快速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態,在下一秒猛地躍出。
就像是從天而降的怪物般,幽魂張開雙手,在前衝的過程中硬生生地扯碎了幫派們的防線。哀嚎聲大作,槍聲一下子就衰弱了起來。隨後,幽魂聽見,有人在尖叫。
“後麵!後麵!”那人癲狂地叫著。“後麵還有一個!神啊!”
啊,是卡裡爾。
幽魂高興地歪了歪頭,隨後便再次跳了起來。他集中精神朝著後方看去,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變慢了似的,使他清晰地看見了卡裡爾的身姿。
左突右閃,宛如在人群中滑行般自然。卡裡爾沒有躲避任何子彈,那些咆哮的子彈卻像是正在躲避他似的,沒有一顆命中。
他前衝,不斷揮舞刀刃,每一次揮動都能帶走一條生命,森寒的藍光在鬥篷兜帽下綻放。他的行動實在是過於迅速,以至於光輝近乎成了一條拉長的直線。
看見這一幕,幽魂麵上的高興消失了片刻。
為什麼非要用這種力量呢,卡裡爾?他默默地想。
五分鐘後,殺戮結束了。
甩著手,好讓指甲縫隙裡的血肉碎末掉出。幽魂來到了卡裡爾身前,後者看了他的手一眼,問道:“你做的那把刀呢?”
“壞掉了”
“壞掉了?”
“它不太經用。”幽魂說。“它斷掉了。”
“沒事,改天給你做一把更好的”
“真的嗎?”
“我沒有騙過你。”
“好!謝謝你,卡裡爾!”
卡裡爾無聲地一笑,暫且沒有打擊幽魂的積極性。改天這個詞,在人類的語境裡有種不可仔細描述的模糊性。
至於現在
他抬頭看了眼天花板,眼中藍光突兀地黯淡了下來。
在這一刻,他的視野陡然拔高,來到了尖塔最頂層的一間房間之內。
他能看見一個正在啜泣,像是已經接受自己命運的女人,也能看見一個正在眼前不斷揮刀,喃喃自語,滿身鮮血且神情瘋癲的男人。
兩個目標都崩潰了
真不經嚇。
冷笑一下,卡裡爾低下頭,對正在數屍體的幽魂說道:“我們今天的工作快要結束了,幽魂,在此之前,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啊?”
“你對恐懼怎麼看?”卡裡爾語氣輕柔地問。
幽魂眨了眨眼,很快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雖然他不明所以,不懂卡裡爾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但是他也沒有理由不去回答。
“一種好用的武器?”幽魂謹慎地說。“它很有效,對所有人都很有效而且總是見效很快,大部分人在看見我的時候就會害怕。”
“還有呢?”
“還有?呃,它它——應該被小心使用?”幽魂猶豫地說。“對不起,卡裡爾,但是我總覺得恐懼和恐懼是不同的。”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卡裡爾,後者耐心地等待著,表情上沒有半點不耐煩或不讚同。
於是幽魂便放心了下來:“就是這樣,卡裡爾,我就是這麼想的。”
“你的理解很不錯,幽魂,實際上,是非常好。”
卡裡爾微微一笑。“恐懼的確是一種需要被小心對待的武器,我們要細致地甄選它應該被用在哪些人身上,當然,還有使用它的方式”
“方式?”
“有很多種方式都能造成人們的恐懼,像你知道的那二十三種不同老鼠烹飪方式一樣。方式多種多樣,我們要謹慎且小心地選擇。”
“我不太懂。”幽魂老實地說。“但我會記下來的,我以後會懂的吧?”
“當然。”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卡裡爾一邊說,一邊朝著這滿地血腥大廳的出口走去了。
榮耀督軍們的尖塔有一套複雜的自行升降梯,那東西在一開始就被卡裡爾破壞了,因此,說出來雖然有些滑稽,但他們要走樓梯抵達二十五層。
最後一層。
幽魂緊緊跟在後麵,在短暫的沉默過後,他再度開口了。
“卡裡爾?”
“嗯?沒事彆說太多話,幽魂,我們在工作呢。”
“哦但是,你記住那二十三種方式了?你覺得哪種會最好吃啊?”
“”
“我覺得紅燒應該不錯”
“唉”
“卡裡爾?”
“嗯?”
“你為什麼要歎氣?”
“煎炸吧,煎炸老鼠。就這樣,彆說了,幽魂。”
“哦,好!”
寒風吹拂而過,諾斯特拉莫的清晨,有一群忙著去上班的工人們正在趕路。
他們衣衫單薄,神情呆滯。沒有一個人的臉上有對生活的生氣,也沒有一個人會抬起頭來走路。他們瘦弱而移動緩慢,有不少人甚至走一段距離就需要停下來休息一段時間。
十八個小時的勞作足以摧毀一切,更不要提隨之一同而來的疾病了。
雖然,是的——工廠會每隔六天放一次假,但是那隻是為了壓榨得更狠罷了,彆指望工頭們有多麼善良。
放假,是需要扣工資與營養膏配給的。
寒風摧殘著他們單薄的身體與意誌,這群麻木的人便自發地湊在了一起,並肩行走,報團取暖。
他們的呼吸彼此交錯,惡臭且茫然,呼出的白霧在空氣中逸散。他們的眼神呆滯而絕望,充斥著一種對生命的漠然。
街邊有不少幫派成員,但沒有任何人將目光放在他們身上。
——這樣的人,哪怕連當做貨物都不及格。
行走,繼續行走,他們還需要跨過三個街區才能抵達工廠。他們跨過肮臟的街道,猜過汙水橫流的暗紅色地麵,在幫派們的謾罵聲中,經過了一座高高的尖塔。
然後,工人們中的一個抬起了頭。他的脖子酸痛,需要用這種方式來舒緩骨骼的壓力。隨後,就在這一抬頭的功夫之後,他猛地停住了腳步。
“那是什麼?”他喃喃自語起來。
他的同伴們漠然地繼續向前,經過了他。沒有多少人理會他,隻有寥寥幾個人和他一樣站在了原地。
他們不約而同地在短暫的凝視後揉起了自己的眼睛,想要確認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實。
他們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
他們看見,有兩個衣著華貴的人被吊在了那高聳尖塔的底層入口之上。尖塔的霓虹燈與附近的白熾燈令他們清晰地確認了這件事。
他們還看見,在這兩個人的的喉嚨上,有大開的缺口存在。鮮血正順著那缺口往下彌漫。
在這兩具驚恐的屍體周邊,有一行血腥的大字存在。
工人們並不識字,他們看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理解這兩個人的身份。
所有的下巢人都會在短暫的生命中學到這件事,並將其牢牢地記住。
衣著華貴,便是貴族。
而貴族,則與神明無異。
在這一刻,有諸多疑問出現在了他們的腦海當中,他們的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一種異樣的神情也開始在毫無生氣可言的麵容上綻放。
然而,他們並沒有停留多久,很快便再度離開,走上了前往工廠的路。
他們需要工作,需要食物。而在這寥寥數個目睹了神明之死的工人當中,有一個人卻記住了那些字符全部的形狀。
他不識字,但他記住了它們。
寒風凜冽,諾斯特拉莫的清晨依舊與夜晚無異。沒人知道每晚會發生什麼,也沒人知道,這件事會帶來什麼。
尖塔的頂端,有兩個影子悄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