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庇護所所在大樓的邊緣,感受著撲麵而來的寒風,卡裡爾眯起眼,緩慢地搖了搖頭。
安穩的睡眠真是一種難得的事。他想。
昨夜,他罕見地再次體會了一次這種感覺。沒有夢或其他東西在黑暗中等他,隻有一片平靜的沉鬱。
他安靜地度過了六個小時的睡眠,他本可以索求更多,但他拒絕了。
總歸是有正事要做的。再者,貪戀享受會使人懶惰。
“我們需要等待,幽魂。”
麵對著迎麵而來的酸臭寒風,卡裡爾眯著眼,如是說道。
“昨夜發生的事,很快就會被全部貴族知道。”
“這種事瞞不了太久,且不提那些彼此之間有利益來往的家族就算是那些完全縮在自己世界中隻顧享樂的貴族,應該也會在一段時間後發覺不對。”
“他們的反應可能會和我預料的一樣,開始互相爭奪空出的席位以及權利當然,也可能不會。但是,不管哪種,都需要我們等上一段時間。”
卡裡爾停頓一下,歎了口氣。
“畢竟,這段時間是大清洗的前夕。”
幽魂思考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但卻提出了一個不同的意見。
“為什麼我們不把其他的貴族也殺了呢,卡裡爾?我們知道他們在哪,我們也知道怎麼去找他們。”
卡裡爾略顯驚訝地挑起眉,隨後微微一笑,笑容裡有些真摯的高興。
“這樣吧,幽魂——讓我來問你幾個問題,如何?”他輕聲開口。
幽魂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你看見一個幫派成員在搶劫,你要怎麼做?”
“殺了他。”幽魂不假思索地說。“他肯定做過不止一次了。”
“回答正確。那麼,第二個問題,你看見一群幫派成員在搶劫,你要怎麼做?”
“殺光他們。”幽魂皺起眉。“幫派們死有餘辜。”
“回答正確。第三個問題,幽魂——你看見一群試圖加入幫派的少年在實施他們人生中的第一次搶劫,這次,你又要怎麼做?”
幽魂沉默了。
而卡裡爾還在繼續。
“他們饑腸轆轆,衣不蔽體。幾個幫派成員在遠處冷眼旁觀他們的行為,甚至大聲催促讓他們快點殺了人了事。你要怎麼做?”
幽魂繼續沉默,隻是右手的食指顫動了一下,表情也在變得愈發嚴肅。這點是很罕見的,也是卡裡爾樂於見到的。
這意味著,幽魂開始思考這些艱難的問題了。
“如何,有答案嗎,幽魂?”他耐心地問。
“沒有。”幽魂低聲回答。“我沒有答案。”
“那麼,讓我來告訴你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吧。”
卡裡爾低下頭,看向下方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混亂起來的肮臟街道,眯起了眼睛,聲音也變得愈發輕柔。
“殺了那些幫派成員,少年們會四散而逃。但這不代表他們會放棄,他們會繼續,會加入下一個幫派,或者回到這個幫派的駐地彙報發生的事”
“然後,如果你比較幸運,你或許還能見到其中幾個人。”
“再然後,你會不得不殺了他們——因為他們加入了幫派。”
“如果你選擇阻止那些少年,讓他們不要犯罪,他們會無視你。一部分人會大著膽子繼續做他們要做的事,另外一部分人則會求助於幫派成員。”
“隻有少部分人會因為你的勸說而感到良心不安,但他們什麼都不會做。在那之後,被求助的幫派成員會從街對麵走過來。”
卡裡爾轉過頭,看向幽魂。他的表情中此刻帶上了一些幽魂根本看不懂的東西,那雙眼睛裡,滿是沉重。
“於是,到最後,你還是不得不殺了他們。”
卡裡爾搖搖頭:“這就是可能的發展,幽魂。我說完了。”
“”
沉默——然後,幽魂以一種艱澀的聲音問道:“為什麼?”
“因為他們必須。”
卡裡爾輕柔地回答。“他們親眼見過自己父母的模樣,幽魂,你也見過,不是嗎?”
“棚戶區的工人,還有城區邊緣礦洞裡那些汙黑的臉,瘦骨嶙峋,滿身病痛”
“沒日沒夜的勞作,在被榨乾了所有價值後,工廠便一腳將他們踢開。接下來,他們會在街邊的爛木板床上咳出黑塵與血液,一直到死。”
“有誰想這樣活著呢?”
“可是”幽魂遲疑且沮喪地問。“難道一定要加入幫派嗎?”
“不然呢?”
卡裡爾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
他已不像往日那樣悲觀,卻仍然對這個世界目前的狀態抱有深沉的痛恨。這笑聲在寒風中逸散,並不顯得快意,反倒像是一種破碎的悲傷。
“他們沒得選,幽魂。”
卡裡爾輕聲說道。“在看起來像個人,和豬狗不如地活著之間,他們選擇了前者。我們無法苛責這一點,但我們也不能代替枉死者原諒。”
是的。
幽魂很清楚這一點——他們不能代替枉死者原諒。除了死者自己,沒人擁有這個資格。
“因此,殺戮永遠都不是問題最好的解法。就算你將貴族們都殺光了,也還有幫派”
“而幫派們,也遲早會變成新的貴族。這是一種循環,幽魂,我們要做的事不是用殺戮去加入這個循環,而是打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