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隻是凡人。”長官冷冷地一笑,殘破的臉頰上一片焦黑。粗糙的血肉橫截麵讓他的臉看上去近乎成為了一種後現代主義的抽象畫作。
“而凡人理應為了阿斯塔特犧牲,這是荷魯斯的教導。他沒有明說,但他在他的光輝中身體力行地教導了你們這個道理。影月蒼狼將它教會了你們,如果阿斯塔特也可以為了大遠征而隨意犧牲,凡人又憑什麼不可以?”
是啊,憑什麼呢?內拉特·基林再一次愣住了。他想要反駁,那殘存下來的理智正在艱難地蠕動,在他幾乎死去的意識中,在這片灼熱的地獄中.扔出了一句話。
“我們至少應該通知他們一下吧?”陰影上尉遲疑著說。“就算是凡人,也是輔助軍。如果不是他們頂住了正麵戰場,我們絕對不會贏得如此輕鬆.”
長官歎息了一聲,霎時間,天旋地轉。黑暗襲來,將內拉特·基林硬生生地扯入了那片他曾經步入過的幽深黑暗。再一次,他赤身裸體。再一次,他身邊空無一人。
再一次,死者們將他們空洞的視線看了過來。
“為什麼你當時不這麼說,上尉?”他的長官安靜地問。“為什麼你當時不把這些話說出口?”
內拉特·基林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事物。
上一秒,他還在巴拉特魯姆人巨大的要塞中和他們那可憎的監工作戰,下一秒,他卻來到了這裡,看見了這些死人。這些麵容蒼白,眼珠烏黑一片,張著嘴暴露出枯萎牙齦的死人。
“我”
“為什麼,上尉?”長官繼續詢問。“為什麼你要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死去,卻不做任何事?”
我是產生了幻覺嗎?內拉特捫心自問,卻沒得到答案。緊接著,他看向那個人,看向了那個被他稱作長官的人。
他的眼睛掃過那張血肉模糊之臉的每個細節,終於,一些哪怕是對他來說也過於久遠的記憶被喚起了。
上尉的耳後陡然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之感,他此生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強烈的寒意與幾乎要將兩顆心臟全都嘔吐出來的衝動。
“是你.”
在混亂的時間,混亂的記憶和混亂的自我之間,內拉特·基林輕聲開口了,他的聲音細如蚊蠅。
“是你。”
“對,是我。”長官說。“那個在戰前和你溝通過的索羅西亞人,你終於認出我來了,上尉。”
“為什麼?”內拉特·基林艱難地問。“這是某種報複嗎?”
“不,這不是。”索羅西亞人笑了。“如果我想報複你,你不會在這裡和我說話。但我其實完全有正當的理由去報仇,你同意這件事嗎?”
內拉特·基林沉默了很久,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同意。”他承認並重複了起來。“我同意,你們完全有報仇的理由和權力。”
“所以,這不是一場有預謀的報仇。”索羅西亞人笑著搖搖頭。“彆誤會我,上尉,我不是個聖人。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殺了你。”
他抬起手,神秘地指向了他的頭頂,黑暗中空無一物,此刻卻突如其來地傳來了鐘聲。不,或許這鐘聲從未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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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我們從萬古長眠中喚醒的祂賦予了我們這神聖的權利,你可曾聽到鐘聲?那就是祂的宣告。複仇是神聖的,是至高無上的,任何一個理智尚存的人都不應該容許他的仇人在世界上繼續貪婪地呼吸。”
他停頓了,那雙倒映著黃昏之色的眼睛突然滿溢悲傷。
“你知道我為什麼遲遲不動手嗎?”索羅西亞人悲傷地問。
“為什麼?”情難自禁地,內拉特·基林問出了這個問題。
他的思緒仍然混亂,他仍然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跟誰講話,又身處何方。可是,他並不是那麼在乎。說真的,他不是那麼在乎這件事。
阿爾卡斯·法爾在荷魯斯麵前低聲下氣的卑躬屈膝模樣閃過他眼前,影月蒼狼們那帶著俯視的友好微笑劃過他的腦海.
還有他們的聲音,那帶著幫派用語的輕佻聲音——“就這麼做吧,表親,沒什麼難的,凡人就該為我們犧牲。”
“因為你還不是個十足的混蛋,因為你的命對帝皇,對人類來說還有用。”
索羅西亞人收起他悲傷的微笑,以死者們的漠然回答了這個問題。並帶著這股漠然,開啟了一場演講.
不,不是演講,隻有內拉特·基林將它稱作演講。實際上,它是一個亡者最後的話語。
“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吧,內拉特·基林上尉。我怕死,我們每個人都怕死。我們從自己的家鄉中被征召,接受訓練,拿上槍去另一些人的故鄉做侵略者。我們為帝皇而戰,為人類而戰,我們一早就做好了覺悟.”
“但我們還是怕死。”
“就拿我來舉例吧。我會想到刀刃、流彈、轟炸。這些和死亡相關的意象曾經無數次地劃過我的腦海,使我在大戰開始前雙腿顫抖,肌肉繃緊。但是,當它真的來臨時,我才發現我心中根本的畏懼到底是什麼。”
“歸根結底,我所畏懼的死亡,是毫無意義的死亡。我勇敢嗎?並不。但我不會畏懼死亡,如果我能為大遠征付出我的生命,如果我能遵守我的誓言為帝皇流乾最後一滴鮮血,那麼,死亡對我來說根本就是一種褒獎。”
內拉特·基林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
“怎麼,你要哭嗎?”死者嘲笑道。“為了這終於看清的真相?是的,接受現實吧,上尉。你們在巴拉特魯姆上所做的事不僅僅隻是讓我們送死那麼簡單,你們讓我們死的毫無價值。”
是的,我知道,是的.內拉特·基林在心底尖叫起來,而索羅西亞人還在繼續。
“難道你認為索羅西亞尖兵團會不願意為了勝利而犧牲?還是說,你們阿斯塔特就是自傲到認為這銀河間沒有其他任何一支軍隊能在勇氣上與你們相匹敵?”
“讓我給你把話說清楚,你們勇敢,是因為你們他媽的根本就不需要害怕。你們一揮手就能掀翻一輛車,一次衝鋒就能輕而易舉地撕裂我們的防線.”
“而我們不同,我們是身穿甲殼甲的凡人,是一百個加起來也不一定能和你們中的一個匹敵的東西。但我們比你們勇敢的多,你明白嗎?”
陰影上尉捂著臉,顫抖著點了點頭。他回答聲音從指縫間漏了出來,聽上去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懺悔,近似一種嗚咽。索羅西亞人對此卻根本不在乎。
現在,他看上去遠比內拉特·基林高大。他是個殘破的、弱不禁風的死者,他身高不過一米七六,但他像是個巨人。
“你們他媽的算什麼?”他惡狠狠地咒罵起來。“這算什麼?憑什麼你們可以這樣高高在上地俯瞰所有人?”
他在黑暗中踱步起來,他的眼睛冒著火,腳步像是槍炮聲的回音。幾分鐘後,他停下了,內拉特·基林期盼地望著他,等待判決。
然後,他開口。
聲音極端肅穆。
“我要你記好今天,內拉特·基林上尉。你記住了,我有正當的理由來行使複仇。我被祂從長眠中喚起,我忍受了對於死者來說無邊無際的疼痛站在你麵前,我本可以直接對你複仇,但我沒有這麼做。你知道原因嗎?”
內拉特·基林放下手,看向索羅西亞人。
“因為你對帝皇來說還有用。”死者既憐憫又厭惡地說。“而且,我可憐你。所以拿著這份我給你的生命滾吧,內拉特·基林,永遠不要忘記今天。”
他踏前一步,狂風驟起,粗大的雷霆劃過黑暗。空氣突然變得極端寒冷了起來,暴風雪席卷而來,將內拉特·基林徹底吞沒。直到消失前的最後一刻,他都瞪著眼睛,儘力地捕捉著索羅西亞人的身影。
黑暗中,死者沉默地閉上了眼睛。一具慘白的骷髏出現在他麵前,鬥篷漆黑,眼眶中的藍光翻湧不休,有如潮水。
“你選擇了寬恕.”卡裡爾輕聲開口。“你的高尚令我吃驚,中士。”
“這不是高尚,大人。”索羅西亞人睜開眼睛,搖搖頭,身體已經纏繞上了怒焰的暗沉紅色。
“我對他說了謊,我行使了我的權利,我對他複仇了。我要讓他今後餘生的每個夜晚都想起我的臉,想起他曾對我們做的事。他將在懺悔中度過餘生,今後,他所殺的每一個人類之敵都將帶著索羅西亞尖兵團的怒火。這就是我的複仇。”
“那麼,離去吧。”卡裡爾說。“你可繼續沉眠了。”
“您呢,大人?”在消散前的最後一秒,亡者如是問道。“當我跨過生與死的界限時,我能聽見那些呼喚。無數亡者,就連可憎的異形都包裹在其中,期盼著複仇的到來.”
“你說的太多了,中士。”卡裡爾溫和地回答。“戰爭是有代價的,一如你們付出了生命,如果我要付出的代價隻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人性.那麼,何樂而不為呢?”
亡者不再言語,隻是沉默地消散了。
本章6k,睡一覺起來接著寫剩下的4k。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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