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怎麼知道哪件事是對,哪件事是錯呢?梅洛斯問。
歐爾·佩鬆沒有回答,隻是露出一個乾巴巴地笑。
於是現在,他們走在一起,走在仿佛清晨時分逸散的薄霧之中,緊挨著彼此,好似蠻荒時代的野蠻人。
不成群結隊的人類在那個時代沒有任何威脅性的,一個人成不了氣候,兩個人則可以狩獵野獸,三個人能使狼群放棄狩獵的想法。而如果是十個人以上,再強大的野獸也要掂量一下它能否扛過這些兩足無毛裸猿那些能夠飛在空中的爪牙。
四麵八方沒有任何聲音傳來,隻有寂靜,仿佛他們要找的人都已經徹底死去。
梅洛斯感到些許的不安,這種感覺讓他握緊了劍。無獨有偶,他們的‘烏鴉’也緊繃起了肌肉,在行走之間呈現出了一種與地麵若即若離的曖昧狀態,隨時準備應對任何可能的襲擊。
荒誕的是,歐爾·佩鬆卻對此安之若素。
隻有他自己知道理由。
他們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精疲力儘。聖血天使不可避免地對他們正在做的事產生了一點懷疑,於是他問道:“你確定我們沒有走錯路嗎,羅夏?”
烏鴉回過頭來,對他搖搖頭。
“可他們人去哪了?”梅洛斯問。“我們.”
他正說著,卻忽然止住了聲音。他蹲下身,開始用那把繳獲來的動力劍挖掘已經被徹底凍硬的泥土。沒過一會,他便挖掘出了一個頭盔。
那正是鴉衛們最喜歡的樣式,陰沉沉的猩紅目鏡上仍然沾著泥土,好似擁有自我意識,正在凝視他們所有人。梅洛斯甩乾上麵的泥土,將它遞給羅夏。
後者檢查了一下便直接戴上,它嚴絲合縫地扣合在了他的盔甲上,如同本就屬於他一樣。
“我們沒有走錯路。”烏鴉用被呼吸格柵改變後的陰沉語氣如是說道。“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他們人呢?”梅洛斯誠心誠意地發問。“我沒聽見半點——”
一陣嘈雜的、突如其來的聲響打斷了他的話,被滿懷冷意的微風裹挾著衝入他們的耳朵。
歐爾·佩鬆不出意外地鬆開握緊胸前寶石的手,它的溫度已經灼傷了他的手掌。迷霧在這聲音響起後的一刹那忽地散去,周遭事物開始迅速變化,來自地獄的最深層的怪物們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天空、地麵,乃至空氣中——它們擠滿了每一個角落,無處不在。
藥劑師本能地握緊劍,將歐爾牢牢地護在了身後。這是一種本能,他當然不知道歐爾·佩鬆到底有何使命,卻能從自己內心的最深處聽見一個聲音.
烏鴉沒有這麼做,他隻是喚起雙爪上的閃電,分解力場嗡鳴不休。這已經算得上是一種宣戰了,可惡魔們卻還是對他視若無睹,仿佛他們並不存在。它們徑直衝向另一個方向。
梅洛斯定睛望去,恰好看見暗鴉守衛和他們的原體科爾烏斯·科拉克斯從黑暗中躍出。這是一副鮮少有人能直接目擊的奇景,他為此大受振奮。
藥劑師單手舉起劍,朝著一隻佝僂著身體且擁有猙獰手爪的惡魔砍去,便要宣告自己的參戰。劍刃精準無比地劃過了它的頭顱,這是致命的一擊——如果它能命中的話。
梅洛斯愣住了。
他不信邪地搶在它離開前再次揮出一劍,這一劍仍然沒有命中,從那東西的脊背上悄然劃過。
聖血天使忽然怒吼起來,轉身對準另一隻赤身裸體的羊頭魔物舉劍便刺,它從它的胸膛中透體而出,那東西卻看也不看梅洛斯,徑直跑過,甚至穿過了聖血天使的身體,活像是個虛幻的影子。
“以帝皇之名,這是什麼情況?!”藥劑師低吼起來。“我們必須參加戰鬥!”
羅夏輕輕地搖搖頭。
“這沒有意義。”他說。“不要將你艱難存續到現在的生命浪費在這裡,這不是僅靠三個人的加入就能改變的戰場,聖血天使。”
烏鴉低頭看向歐爾·佩鬆。
“你能找到他嗎?”他問。
“現在可以了。”士兵堅定地回答。“我已經能察覺到他在何處了。”
“那麼,帶他走。”烏鴉用一種冷酷的語氣說道。“帝皇對他另有用處。”
他那猩紅的目鏡中閃過一抹金色的輝光,梅洛斯為此失語。
烏鴉抬起頭,對他頷首,然後便立即當著他們的麵遁入黑暗。
第(2/3)頁
第(3/3)頁
四周密密麻麻的惡魔在這個瞬間齊刷刷地停止了行動,數萬雙——不,數百萬雙渾濁的眼睛統統轉了過來,盯緊了一個突然在它們的視線中出現的暗鴉守衛。
阿拉斯托爾·羅夏冷酷地舉起雙爪,朝它們宣戰,以一敵萬,他打的贏嗎?梅洛斯沒有答案,隻是看見他被淹沒。
歐爾·佩鬆轉過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梅洛斯最開始甚至沒有察覺到他的離去,直到一陣微風吹拂而來,他方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最該做的事情是什麼。
他快步追上歐爾·佩鬆,問道:“這是什麼情況,歐爾?”
“我不知道。”士兵說。“這種事你就彆指望我給你解釋清楚了,我自己也是一頭霧水,而且我非常、非常、非常討厭神秘學之類的東西。”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了,梅洛斯,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士兵抬起頭來說道,他鬆開緊握在胸前的右手,指向了前方。“我們到了。”
他所言非虛,順著他的指引望過去,梅洛斯果真看見了一個黯淡的金色身影。然而,哪怕是以阿斯塔特的視力,梅洛斯也過了好一會才分辨出那其實是個禁軍。
他們標誌性的耀金盔甲已經被鮮血徹底染汙,這就是為何會顯得黯淡,但這並不妨礙他進行戰鬥。
僅憑單手揮舞長矛,他也能在魔潮中艱難屹立,金色長矛上迸發出的光輝讓那些褻瀆的無生者懼怕不已,隻要被照射到,就會立即尖叫起來,有些弱小的甚至會被它直接燒成灰燼。
那褻瀆的血肉在光輝中永無止息的嘶嘶作響,油脂和膿血從皮毛下一齊湧出,它們的哀叫聲是如此動聽。戰果斐然,康斯坦丁·瓦爾多卻打得還是十分艱難。
原因無他,它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他也決不能使出全力作戰。
歐爾和梅洛斯看得清楚,就在那魔潮的後端,有些體型龐大的惡魔正在觀戰。它們明明可以選擇直接加入戰鬥,卻仍然要作壁上觀。
年輕的藥劑師立刻明白了它們到底在做什麼,他為此脊背發寒,滿心怒火,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頭,詢問起了那個凡人。
“我們該怎麼做?”他問,渾然沒有察覺自己已經將歐爾·佩鬆當成了主心骨。
歐爾·佩鬆沒有回答,他暫時不能回答,這種有心無力的窘境來源於他胸口處的寶石。在梅洛斯無法看見的世界中,它正在發光,那光輝比正午時分的太陽還要耀眼,還要熾烈。
+祂們看不見你,卻看得見瓦爾多,歐蘭涅斯。在我的計劃中,他是十分重要的一環。祂們正在試圖以此消磨掉他的人性,想讓他回到那種無情中去。我不能容許這件事發生。+
彆說廢話了。歐爾粗暴地打斷。告訴我該怎麼做。
+去教他如何成為人類的英雄,歐蘭涅斯。+
我他媽怎麼知道怎麼教?而且他已經是了!
+不,還不夠,他仍然隻是在為我而戰。對於他將要做的事情,這種覺悟仍然不夠。我隻能言儘於此了,吾友。+
稱呼他為朋友的那個人歎息一聲,聲音變幻,聽上去忽然又回到了過去的時代,那個時候,他還擁有名字,而非一個冰冷神聖的代稱。
+你最擅長做這件事了,不是嗎?曾經有無數人受你鼓舞,突破自我,成為他們想象中不可能成為的英雄,成為一麵在風中傲立,指引他人的旗幟。再來一遍吧,歐蘭涅斯。+
聲音消散,寶石熾熱到幾乎融化他的血肉。
歐爾·佩鬆深吸一口氣,回到了他所身處的、這個殘酷的現實世界。
他仰頭看向梅洛斯,那種眼神絕非一個退役士兵,種地農民所能夠擁有的。
與人和善的退役士兵歐爾·佩鬆沒辦法用這種眼神看人,信仰自我解構後的天主教神祇的歐爾·佩鬆也不可能表現得如此鋒芒畢露。
隻有一個人可以。
這個人藏身於這個平凡士兵的胸膛裡,藏在他的記憶裡,一直藏了數萬年。
在這個人還活著的年代,人們稱呼他為戰帥。
梅洛斯怔住了,甚至隱感震懾,與歐爾的對視的眼眸感到一陣刺痛。
而士兵卻沒有理會,他隻是說:“跟我來。”
他毫不遲疑地向前走,對比起整個戰場,他簡直渺小如塵埃。他穿著滿是鮮血和塵埃的軍裝,臉上全是汙垢,已經戰火染成焦黑。
他的武器對於群魔來說不值一提,他的生命也同樣如此,沒有任何惡魔會去在意這樣的一個凡人,它們隻需要輕輕一揮,或是一個眼神,便能讓他身死當場。
可是,他的腳步卻響亮如雷鳴。
他的武器和生命都不重要,因為他擁有人類最古老、最正直、最罕見的品格。
他擁有做完所有事的勇氣。
深沉的巨響從他臟兮兮的靴子之下蔓延而出,一下接著一下,震撼群魔。它們朝此處投來目光,卻看不見半個人影,隻有一輪從汙穢血肉與塵埃中冉冉升起的太陽。
它們為之慘叫。
歐爾·佩鬆握緊那塊寶石,然後深呼吸,他的血液在沸騰,眼淚正在不受控製地滴落。梅洛斯目光陌生地看著他,那眼神裡滿是敬畏,仿佛他現在才真的認識他,才真的知道,這個士兵到底是誰。
歐蘭涅斯咆哮起來。
“康斯坦丁·瓦爾多!”
在煉獄之中奮戰的禁軍元帥聽見了這聲呼喚,他立刻確定了這是誰——這是他的任務目標歐爾·佩鬆,一個本該逃跑的人。
這件事確鑿無疑,容不得半點虛假,絕非惡魔虛弄出來的幻象,因為它們正在慘叫,正在融化。億萬魔影於此地、此刻,儘數融化,成為一灘又一灘的爛泥,在泥巴中卑賤的扭動,好似蛆蟲。
瓦爾多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甚至根本看不見歐爾·佩鬆到底在哪裡,實際上,他連那輪太陽都看不見。
本能地,瓦爾多通過鏈接向他的主君發問,那頭卻無人應答,隻有一陣又一陣的呼嘯死風。
直到這個時候,禁軍元帥才猛然發覺這‘鏈接’中的不對之處——自鏈接建立開始,那種溫暖和煦的感覺,仿佛內心缺失的某處得到了填補的感覺就消失了。
而且,它已經消失了很久很久。他卻直到現在才發現。
他握緊手中日神之矛,將它不含半點汙血的矛麵貼近了自己的臉頰。其上跳動的光輝沒有傷害他,而是溫和地進入了他的眼睛,帶來一個許久未聽的聲音。
在不知不覺間,康斯坦丁·瓦爾多眼含熱淚。
+瓦爾多.+
是,我在,主君。
+離開此處,去為人類取勝。+
“康斯坦丁·瓦爾多!”有人再次咆哮,聲音極端粗暴。“過來!”
一隻手抓住他的鬥篷,將他生拉硬拽地拖到了一輪太陽麵前。瓦爾多勉強睜開眼睛看向它,卻看見一張被金光染成透明的麵容。
歐爾·佩鬆鬆開手,跌跌撞撞地退後幾步,仰麵栽倒在地。瓦爾多直起身,走過去將他扶起。一個聖血天使在一旁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去帶路,你這玩忽職守的家夥。”歐爾·佩鬆喘著氣罵道。“你知道你這樣的士兵是要挨鞭子的嗎?”
瓦爾多不知如何回答,他麵容抽搐且扭曲地點點頭,竭儘全力地壓製住了微笑的衝動。
他問道:“你還能走嗎?”
“就算不能,我們也會為此出一份力。”一個聲音如是說道。
科爾烏斯·科拉克斯緩緩走來,背後群鴉環伺。基因原體的目光平靜無比。
(本章完)
/body/ht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