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開始思考——康拉德·科茲,究竟為何會如此激動?
“不要聽那東西的話,不要答應任何許諾,堅持下去.”諾斯特拉莫人低沉地說,仍然在重複地做著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結果的工作。
他當然不知道那在火焰中出現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但是,隻要還抱有理智,就一定能本能地察覺到那東西可怕的真麵目。
他一遍遍地嘗試著,一遍遍地試圖讓卡裡爾·洛哈爾斯站起來,卻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真的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卡裡爾抬起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未曾說話,聲音卻開始在黑暗中響徹。
我還能堅持,我必須堅持.
“是的!”康拉德·科茲咆哮。
此時此刻,他的聲音竟然和那個東西的許諾聲重疊在了一起。
世界忽然轉變,那被黑暗包裹的血腥屠宰場悄然而逝。陰鬱且正在落雨的天空取代了奢華的天花板與燃燒著蠟燭的金色吊燈,一處空曠的廢墟就此緩緩浮現。
唯一不變的地方在於,四周仍然具備很多屍體。它們無聲地佇立在雨中,模樣可怕,占據了廢墟的每一個角落。
卡裡爾·洛哈爾斯從他們麵前緩行而過。
康拉德·科茲喘著粗氣,立即跟上了他的步伐,他的兩個兄弟彼此對視一眼,緊隨其後。
他們首先看見一個失去了皮膚的孩子,她呆呆地仰望著名為卡裡爾的殺手,然後問道:“替我們複仇?”
“我會的。”卡裡爾說。
然後是一個被壓在廢墟下的工人,他的臉上滿是灰塵,瘦的仿佛一個怪物,正在咳血。
“替我們複仇。”
“我會的。”卡裡爾蹲下身,直視著他,緩緩點頭,方才離去。
一個被吊在電線杆上的女人說:“你沒必要做這些,你不屬於諾斯特拉莫。”
“但我看見了一切,我無法忍受。”
“你不屬於這裡。”女人重複,腫脹的眼球看上去仿佛都要滑出眼眶。“你是一個鬼魂,你沒必要為了素不相識的人受苦。”
“或許吧。”卡裡爾說。
“你沒必要做這些。”女人再一次重複,於是卡裡爾止步。在原體們的凝視下,他仰起頭,給了那被吊死的女人一個堅定的拒絕。
“不,有的。”
“但那個孩子呢?”眼見勸說無果,女人忽然轉變話鋒。“他要怎麼辦?”
“.他會找到自己的路。”
無數多的死者,無數多的鬼魂,此時此刻,他們儘數凝望了過來。哪怕知道他們大概沒辦法察覺到自己的存在,羅伯特·基裡曼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看向費魯斯·馬努斯,後者那嚴肅的表情說明了他大概也不怎麼好受,但康拉德·科茲呢?
他的喘息聲正在變為一種嗬嗬作響的古怪咕噥聲,臉孔也逐漸猙獰得比死者們更加駭人。
“你將光給了他,可你現在又要親手將這光奪走。哪怕你燃起了火焰,這火又是否真的能將諾斯特拉莫的黑暗滌蕩?”一顆位於道路中央的頭顱如是問道。
麵對它的問詢,卡裡爾·洛哈爾斯止住腳步,低聲回應:“我給他的是虛假的光,這並不高尚。”
康拉德·科茲緩慢地握緊雙拳,袖子已經被不是雨的粘稠液體濡濕。
“虛假的光?”
“是的。若他對我的計劃毫無幫助,我便不會從那礦洞中將他帶回。如果他沒有力量,我便不會教導他如何殺人,如何公正的審視罪惡。我隻是在利用他。”
“說謊!”頭顱冷聲反駁。
“在礦洞中的時候,他不過隻是一隻麵對光源都會害怕的野獸,能對你的計劃有什麼幫助?而且,就算真的是這樣,在諾斯特拉莫這樣一個毫無光明可言的世界,虛假的光,難道就比真正的光要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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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差得遠!閉嘴,你這顆蠢頭!”
康拉德·科茲再也無法忍受地喊叫了起來,他衝到道路中央,開始對那個根本看不見他的男人嘶聲怒吼。
“你那可笑的光會被這個世界熄滅的,你所做的一切都將化為子虛烏有的可笑之物!你把他保護得太好了,你以為自己突然的離去會讓他迅速成熟起來嗎?不,他不會的!”
康拉德·科茲揮舞起手臂,咆哮、冷笑、尖叫.
“他隻是一個軟弱的廢物,從頭到尾都一直在所謂的正義和現實之間來回轉換,頭破血流也想著要將兩件事一起抓住。他遲早都會瘋,而你是唯一能阻止這件事的人”
“停下!停下來,不要再走了!”他以命令般的語氣吼道。“我以諾斯特拉莫統治者的身份命令你停下!”
男人無視了他,堅定地向前行去。他穿過他,將那阻攔的手視如無物。
康拉德·科茲緩慢地垂下頭。
世界安靜了下來,頭顱此前被他的咆哮掩蓋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你真是個愚蠢的人,鬼魂。我不理解為何你要親自踏入這個殘酷的世界,你飄蕩了很久,已經見識過了人類的可怕之處,為何又執意想要親手改變這一切?”
鬼魂說:“因為他們不是人,這個理由足夠嗎?”
沒人理解他在說些什麼,可是,三名原體卻能夠聽見他的心聲。
【因為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一個幾乎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理由。
羅伯特·基裡曼肅穆了表情,歎息一聲,將右手搭上胸膛,垂頭不語。
費魯斯·馬努斯眯起眼睛,又開始有節奏地用右手敲擊起了他的左臂,金屬碰撞聲不絕於耳。
唯有康拉德·科茲始終保持沉默,一言不發。
而現實之處在於,無論他們到底要做什麼,想做什麼,這個世界都不會順著他們的意誌改變。他們沒有這種權力,也沒有這種力量。這是一個已經發生過的,而且早就已經結束的故事。
他們唯一能做的事就隻是觀看。
那顆頭顱開始繼續和卡裡爾·洛哈爾斯進行交談,冰寒的雨從天而降,砸落地麵,粉身碎骨。然後,自那顆頭顱的眼眶開始,周遭陰森的廢墟之中緩慢地亮起了千百萬點藍色的光輝
他就此離去,這個世界卻並未就此崩塌,反倒是那些亮起的光輝一點點地變成了無窮無儘的漆黑火焰,晦暗的紅色在最深處沸騰燃燒。
三名原體清晰地捕捉到了這一幕,然而,還不等他們思考些什麼,世界便再次變化。
他們又回到了那處屠宰場,而那女人的屍體已經扭曲、冰冷,死得透徹。那個來自黑暗中的聲音卻還在繼續,持續不斷,允諾著力量、殺戮或正義之類的東西。
康拉德·科茲緩慢地抬起頭,那眼神一片漠然,他凝視起黑暗——或者說,瞪視。
他一言不發,脖頸卻神經質般地抽搐了起來。
基裡曼移開視線,不忍再看了,他已經看見了卡裡爾·洛哈爾斯舉起的右手,他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們都明白。
康拉德·科茲一點點地走到卡裡爾麵前,低頭凝視他的臉。
“再見。”卡裡爾說。
“再見。”康拉德·科茲輕聲回答。
他的眼瞳中倒映出一抹殘酷的藍光,形如火焰,焚燒一具屍骸。
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從他們眼前閃過,從那堆滿屍體的門邊疾馳而來。他的速度快到讓人幾乎無法分辨,許多屍體被他不擇路的狂奔全部踩碎,而他毫不在意。他隻是跑到那具屍體旁邊,並將他小心翼翼地扶了起來。他在顫抖,喉嚨內正不斷地從外發出嗚咽之聲。他的肌肉開始痙攣,牙齒也不斷地碰撞、抖動,完全無法控製。
他開始哭泣。
康拉德·科茲大笑起來,音調詭異且破碎。
羅伯特·基裡曼再次和費魯斯·馬努斯對視了一眼——他們可沒從光幕中看見這一幕。
“哭是沒有用的。”
科茲沒有理會他的兄弟們。他走到那個正在顫抖的蒼白影子身邊,自顧自地冷笑了起來。他在自言自語嗎?或許吧,但他正直視著那雙噙滿眼淚的眼睛。
“你的眼淚隻會讓他蒙羞,你能明白他付出了多大的決心嗎?你能明白他到底要做什麼嗎?不,你不能”
他慢慢地蹲下身,湊近那張和他極端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臉,漆黑的眼睛陡然瞪大。
“你不過隻是幸運。”他輕言細語地說。“你什麼都沒有做,什麼努力也沒有付出——你太軟弱了,甚至想到哭泣。啊,考慮到你的年齡,這或許也不足為奇,你隻有十八個月大.”
“所以,一個孩子能做什麼?他居然指望你完成他都做不到的事?放棄吧,孩子,你做不到這件事的。你隻能半途而廢,然後令他的靈魂不得安息。”
他一點點地從袖中伸出了染血的雙手,將它們放在了那個慘白的影子的脖頸之上。
然後一點點地用力。
骨節分明的雙手,染著鮮血,尖銳的指甲卡在了掌中,碎肉從傷口中一點點地掉出.
手掌、手腕、手臂開始一齊顫抖,青筋暴起,他是多麼想殺了這個孩子,讓他不必遭受以後的苦難,但他碰不到他
這不過隻是一個故事。
“夠了。”費魯斯·馬努斯說。
他將右手搭上康拉德·科茲的肩膀。
“這不是你的故事。”戈爾貢低聲說道。“彆太沉入,康拉德。”
“與你何乾——?”
仿佛是找到了一個宣泄的由頭,又或者是徹底地被激怒了,康拉德·科茲陰沉地站起身,便轉頭朝著費魯斯撲了過去。
他眼裡的暴怒貨真價實,但大概還摻了點彆的東西。它實在太過明顯,哪怕是羅伯特·基裡曼也能非常清晰地看見。
他猶豫不決地站在原地,熄滅了上前幫忙的念頭。
費魯斯揮拳將科茲打倒在地,那拳頭快如閃電,重若山巔。
“彆過火。”他平靜地說。
“與你何乾?”科茲微笑著回答,森白的牙齒間滿是鮮血。
“是的,這些事與你何乾?”一個許久未曾響起的聲音忽然插入了對話,如此問道。
藍光驟亮,所有的一切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消弭了,像是被推倒的沙丘一般沒有征兆。他們回到了現實世界,回到了屬於他們的世界。
然而,這裡隻有他們三個人。
“其他人呢?”費魯斯問。
“他們尚未結束自己的特殊體驗”錄像帶裡的聲音微笑著說。“實際上,你們也有好幾場還沒看呢。如何?你們認為這次震撼教育夠格嗎?”
“除了對康拉德·科茲以外,我沒看出這個故事給我們提供了什麼教育意義。”費魯斯說。
“不,不你忘記了那個血紅的影子嗎?”錄像帶輕佻地問。“你們很快就會知道震撼的點在哪裡的,不信的話,問問他們吧。”
藍光再次閃爍,不知為何,像是蒼老了許多的佩圖拉博和羅格·多恩一齊出現在了他們各自的座位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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