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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7章55.間幕:掌印者與攝政王
馬卡多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從他的木床上坐起身,還沒來得及穿長袍,一個泛著鋼鐵光澤的伺服顱骨便嗡鳴著飛了過來,還帶來了數百張捆在一起的紙質文件,以及一隻全新的改進式‘銀河’羽毛筆。
這支筆已經是馬卡多今年更換的第一百九十二支。
驚人的數字,若是羽毛筆的設計者知道此事,多半會懷疑自己飽受讚譽的作品是否隻是垃圾。但馬卡多不會這麼說,實際上,相較於他的工作量來說,沒有什麼筆稱得上耐用。
麵容年輕的掌印者伸出右手,將那捆文件從伺服顱骨的反重力葉輪中拯救了出來,順手將它們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顱骨的眼眶中閃爍著紅光,正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好判斷接下來應該采取什麼行動,但馬卡多隻是瞥了它一眼,便再次伸手拿走羽毛筆,然後將這全年無休的可憐機械轉了個彎,讓它對準了一扇敞開的木門。
在伺服顱骨逐漸遠去的飛行聲中,馬卡多慢慢的站了起來。
他不可避免地皺起了眉,原因無他,隻因為腦內的一陣刺痛。
這是一種不可避免的頑疾,他的肉體過於年輕,靈魂卻老到足以用皺紋淹沒海洋。它們本該勢如水火,彼此不容,卻因為一個人的意誌被迫地結合在了一起.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會得到這種報償,他早已做好萬全的準備。
他抬起雙手,輕撫臉頰,用靈能抹去了肉體的傷痛,披在木椅上的長袍無風自動,飄蕩而起,披在了他的身上。待到雙手放下之時,馬卡多已經強迫自己進入了工作狀態。
在接下來的四個小時內,他都坐在那張木桌前處理文件,它們是他的幕僚團和下屬的上千個辦公室在這個星期內一一整理出來,並層層上報,最終遞交到他這裡來的‘精華’。
其中每一份都足以決定許多人的命運,以及他們子孫後代的命運。尋常人彆說拍板決定,就連看上一眼都會覺得頭暈。
那些龐大的數字和數不清的機構名稱會繞暈所有嘗試理解它們含義的人,縱觀整個帝國上下,或許隻有馬卡多能夠做到麵無表情地閱讀這些文件。
不僅如此,他甚至能以極快的速度做出合適的判斷,哪怕是最先進的沉思者也不能在這件事上和他做對比。機械終究隻是機械,遵循的是僵硬死板的程序設定.
誰能真的放心將事關無數人命運的大事交給一架沉思者做決定呢?
他處理完最後一份文件,便按下了木桌上的呼叫鈴。
不出片刻,仆役便會帶著手推車進來帶走這些文件。它們會被送回到幕僚團那裡,供他們學習馬卡多的思路,以及討論是否哪裡有不合理之處。
他們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來做這件事,然後便要將文件傳輸進入沉思者,將它們以數據的形式轉交給攝政王聖吉列斯。
大天使會做二次審批,在這些文件真的被下發出去以前,他有權利截停或送回其中任何一份.
馬卡多緩慢地站起身,不自覺地佝僂著腰,好似一個真正的老者。
他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如今的儀態有些不合適,於是便伸出了右手。靈能之光閃爍跳動,將一把權杖帶入了他的手中。
掌印者習慣性地皺起眉,握緊權杖,將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支撐了上去,隨後方才一點點地站直身體.
他心靈上的疲累已經反過來壓迫到了他的肉體,這是無論多麼健康的血肉之軀也難以抵抗的癌症。隻要他還在位一天,就絕無痊愈的可能性。
年輕卻也蒼老的掌印者平靜地轉過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相較於他那古香古色的起居室來說,外界的風景就算不上好了。走廊顛倒無序,石磚飄蕩,壁畫模糊,每一個地方都氤氳著根本不真實的色彩。
馬卡多握著他的權杖,精準地踏出了每一步。他永遠能踩在正確的那一塊地磚上,從而避開他自己親自設下的種種陷阱。
對於常人來說,走廊仍舊隻是走廊。對於機仆或伺服顱骨來說,他們甚至察覺不到這裡的奇異之處。但是,對於惡魔、靈能者或已被亞空間汙染之人,這裡便是致命的迷宮。
它由馬卡多親自設計,並在一萬年中逐步完善,每一個陷阱都蘊含著他模仿而來的極致惡毒,看似無害的地磚隨時都可能轉變成滔天火海,或足以切斷精金的利刃,又或者,是能令時間也衰朽的恐怖詛咒.
這些事物說起來是如此可怕,不過,對於掌印者來說,這段走廊不過隻是一個提神裝置——他需要一點外在的刺激,隻有如此,才能擺脫處理文件的僵化狀態。
他接下來要去見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會喜歡看見他這幅模樣。
所以,哪怕是裝,馬卡多也要儘可能地裝出無事的模樣。
他踏出最後一步,權杖與磚塊相互碰撞,發出了沉重的悶響。
霎時間,天旋地轉,空間被折疊,被扭曲,在這仿佛永恒的一刹那中,獨屬於馬卡多的靈能從權杖頂端的天鷹中源源不斷地亮起,倒掛在天花板上,如倒懸的銀河.
馬卡多緩緩舉起右手,將自己短暫地化身成了燃燒的火炬,在亞空間內激蕩不休。
有許多存在都注意到了他,提燈死神,赤紅愚者.又或者是那邪惡的古老之四,祂們的目光最為無情,也最為貪婪。
納垢讚賞他的僵硬與停滯,恐虐欣賞他的勇氣和無畏,奸奇對他的智慧與機敏喋喋不休,色孽滿懷誘惑地試圖投懷送抱,甚至想以自己為代價讓他跨越某個界限,從而讓萬年苦功化為虛無。
馬卡多冷冷地看過祂們,目光中甚至連不屑和鄙夷都不存在,僅有一片蔑視的虛無。
他不是在呼喚祂們,從來不是。
一抹金光飄蕩而來,將四神的目光頃刻驅逐。這光是大海上的風暴,是烏雲中潛藏的閃電,蘊含在其中的一個意誌破碎又完整,千萬張不同的麵孔在其中一一閃過。
馬卡多不自覺地握緊權杖。
下一秒,金光將他吞沒。強烈的失重感與撕扯感熟悉地包裹了他,讓他在恍惚間覺得自己好似同時出現在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地方。
一方麵,他覺得自己正行走在太陽表麵,承受著它無情的炙烤與高溫。
另一方麵,他卻覺得自己正溺水在冰冷的海底,四周漆黑無光,看不見形體的怪物在他身邊不停地遊蕩,用牙齒輕咬著他的臂膀
馬卡多深呼吸,將權杖高高舉起,硬生生擺脫了這足以讓人沉淪的幻象。
不,它們真的是幻象嗎?
他睜開眼睛,看見一處黑暗的石室。
四周暗啞無光,掛在牆壁上的火把看上去至少已經有幾千年沒有亮過了,就連油脂的氣味都已經散儘。
地麵上鋪著厚厚的塵埃,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有某種古怪而悠遠的聲音穿透了石頭,在馬卡多耳邊隱隱作響。
他卻不管不顧,隻是將視線投向一張巨大、粗糙且冰冷的王座。
或者說,是投向王座上的那個人。
此人早已失去了呼吸,他低垂著頭,枯瘦成小小一團的身體上鏈接著許多黑漆漆的線纜。
它們到底從何而來,根本無跡可尋,卻刺入了這人早已腐朽的血肉之中,貪婪地啜取著血管中僅剩下來的塵埃。
不過,相較於王座本身來說,坐在其上的這具乾屍簡直卑微到令人難以置信。就算這石頭做的王座再怎麼原始,從尺寸來看,它也應當是給一位巨人準備的。
而這具乾屍又何德何能,可以坐在一張冰冷得如此渾然天成的王座之上?
他配嗎?
馬卡多鬆開手,讓權杖立在原地。他整理衣領,方才邁步前行,數十步後,他停在了王座正下方。他仰起頭,看向那具乾屍空洞的眼眶,將自己的聲音變得非常輕柔。
“陛下。”他輕輕地呼喚。“該醒了。”
乾屍不答,四周的黑暗中卻有某種東西正在蘇醒。祂沒有真的醒來,隻不過是在半夢半醒的無儘沉淪中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因此將眼睛稍微睜開了一條縫隙而已。
如此微小的動作,卻讓混沌之潮劇烈的翻湧,金光璀璨,冰冷無情,一陣聲音傳達到了馬卡多的耳邊,讓他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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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蘊含著無儘沉重的聲音絕非人類能夠承受的重量,掌印者卻硬生生地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沒有在這神祇的麵前卑躬屈膝。
他咬著牙站在原地,開始等待.金光持續蔓延,直到將石室徹底照亮,那陣可怕的冰冷方才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溫暖到近乎不真實的柔和波動。
馬卡多稍微鬆了一口氣,緩緩抬起頭,如願以償地看見了自己的朋友。
“陛下,風暴將至。”
被稱作陛下的這個人沒有回答他的話,他的形體與王座上頭顱低垂的乾屍沒有半點聯係。這個人身穿一身亞麻長袍,雙手布滿老繭,這是他唯二能夠保留的個人特征.
他高大,但也矮小,強壯,但也虛弱。他是農民,是軍閥,是野心家和劊子手,也是哲學家與古往今來最悲天憫人的學者。
他站在黑暗與光明唯一的交界之處,好似一座城牆或堡壘。他投下的陰影即是黑暗,但他本身就是光明。
他的影子中站著無數看不清臉的人,有手持金矛的衛兵,有扛著鋤頭的平民,有舞者、科學家、士兵和古往今來每一個魂歸他座下的靈魂。
他們站在他的影子中,凝視著馬卡多。
“我們必須做出行動。”掌印者低著頭,沉聲敘述。“卡裡爾·洛哈爾斯已經脫胎為人,他缺陷的皮囊會在找回碎片的過程中持續充盈,遲早有一日,他會恢複成完整的人。”
“我們的計劃會成功,但我們還需麵對另一些事。內憂不足慮,外患卻已經龐大到我們必須加以正視.”
一雙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打斷了他的敘述。馬卡多抬起頭來,看見一張被光模糊的臉。然後,是一陣合唱般的神聖之音。
“你已經很累了,我的朋友。”這個存在如是說道。“暫時將計劃拋下吧,讓我們來談談你本身,如何?”
“.沒有這個必要。”馬卡多說。
他再次低下頭,後退一步,躲開了這雙溫暖的手。
他的陛下為此歎息了一聲,卻沒有加以強迫。但他的思緒卻在這並不存在的虛幻石室內持續沸騰,進而升溫,成為了一種顯露在外的複雜聲音。
每一個人都在他的影子中講話,敘述自己的忠誠,渴望安息或再次奮戰。他們的願望從靈魂深處飄蕩而來,壓在了這個存在的脊背上,如此沉重的重量,卻沒能讓他彎下哪怕一寸腰。
他昂首站在原地,被模糊了自我的麵容上僅剩下一雙眼睛還看得出從前的模樣,而這雙眼睛裡隻剩下對於他朋友的擔憂。
從未有一刻,他的人性可以如此輕易地衝破他為自己設下的藩籬。
這原因或許要歸結為兩塊寶石。
“祂們在蠢蠢欲動。”馬卡多滿懷冷意地說。
“我知道”那人歎息。“祂們向來如此,不是嗎?被生存的貪婪所驅動的原始生物,自以為純粹至高,實際上不過隻是混沌欲望與低等邏輯的載體。”
“祂們是不會停下的,眼見萬年的停滯將迎來新的變化,祂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會缺席這場即將拉開序幕的盛會。但我要說,馬卡多,這不過隻是開始。”
他那合唱般的聲音變得低沉且睿智,也變得單一,變得平和。站在他影子中和他相互支撐的人們悄悄地離去了,似乎是想將接下來的這段寶貴時間單獨交給他們二人。
馬卡多仍然不想去理解這件事背後可能蘊含的深意,他隻是將思緒收攏,將屬於血肉之軀的哀愁扔出了心底,強迫著自己繼續開口。
“而我們必須搶在祂們開始以前做出行動。”
“這是不可能的,吾友。”那人搖搖頭。“亞空間內是物質界的倒影,其內也並無時間的概念。我們在物質界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會在混沌之潮中投下一朵浪花。”
“祂們甚至無需觀察,就能輕而易舉地看見我們的一舉一動.不要再殫精竭慮一次了,馬卡多,這對你來說沒有半點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