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者抬起頭,那雙冰冷的銀色眼睛在此刻好似燃燒般璀璨。這並非虛假的幻象,而是貨真價實的怒火。
“我已經為這場勝利努力了一萬年,我付出了一切,所以,就算再來一萬年,又有何不可?”
“還不是一切。”那人悲傷地低語。“一切,是個宏大且冰冷的量詞,它足以摧毀一個人立足在世界上的根基。我不想看見任何人付出一切,沒有事物值得你這樣犧牲,馬卡多。”
掌印者難以忍受的皺起了眉。
“你的傲慢還是沒有半點變化。”他氣憤地握緊雙拳。“這帝國內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才有資格談及‘一切’,陛下!我清楚我的極限在哪裡,我還有東西可以擺上天平!”
那人無奈地再次歎息。
“我們還是略過這個話題吧。”他如此說道。“你我都很固執,而我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馬卡多凝視著他,過了好一會才吐出一口濁氣。
——
一架穿梭機緩緩降落,機身呈優雅的流線型,聖血天使的徽記在機身右側閃閃發光。凝結後的冰冷水珠在其上蔓延,憑空折射出了許多懾人的光線。
機艙大門在數秒鐘後開始降落,早已準備好的儀仗隊則拚命地吹奏起了神聖的樂曲,由純潔孩童組成的唱詩班在紅毯邊緣齊聲頌唱。
天空中開始灑落花瓣,隱沒在高樓雲層中的機械完成了這份人工的奇跡,也讓四麵八方擁擠的人潮發出了一陣又一陣哭聲。
在他們模糊視線的儘頭,一個天神走出了機艙。
當地的最高官員激動地走上前去,對他行禮。聖血天使們從雷鷹中走出,跟在了他們的原體身後,威風凜凜,盔甲華麗到能夠符合每一個欽慕之人的想象。
人群中爆發出的哭聲和祈禱聲變得愈發劇烈,國教的牧師開始大聲讚頌他的名,以改造過後的嗓子喊出了雷鳴般的氣勢。
“看呐——”他喊。“——那正是帝皇的第九子,帝國的攝政王,偉大的聖吉列斯!”
然後,他開始念誦永無休止的讚詩。
聖吉列斯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走過他,卻看也沒看這位牧師一眼。
他沒有穿戴盔甲,而是穿著一身高階執政官製服,聖血天使鮮紅的印記在胸膛上顯露,鬥篷則在身後飄揚,禮儀式長劍那華貴的金色劍鞘在鬥篷的邊緣反射著生態穹頂虛構出來的陽光。
人們在寬闊的紅毯邊緣呼喊著他的名字,渴望得到他的注視。他們喊叫、哭泣、尖叫,更有甚者激動到痙攣倒地,然後被早已見怪不怪的醫療隊抬上擔架拉走.
一直到足足六個小時後,這次例行活動方才結束。
“替我推掉今日剩下的會麵,就說我身體不適。麻煩你了,但丁。”聖吉列斯輕聲說道。
他正坐在一間金碧輝煌的宴會廳內,餐桌上點滿了聖燭,卻不見半點食物的香氣。他卸下了鬥篷與長劍,換上了一身寬鬆的長袍,坐在了長桌首位。
被他稱作但丁的阿斯塔特就站在他身側,身穿金甲,麵容嚴肅。聞言,他輕輕頷首,便立即轉身準備離開此地,去傳達原體的話語,聖吉列斯卻在他即將離開之時叫住了他。
“下個月就啟程離開吧。”大天使頭也不回地說。“一個戰士最大的恐懼就是默默無名的死去,伱的名字幾乎已經有四個世紀不再被人提起,我不能再自私地將你留在我身邊了,吾兒。”
“你應當建功立業,率領你的兄弟在銀河各處擊敗人類之敵。我最不想看見的事情,就是一名戰士因我之嫌而不得不籍籍無名”
但丁停下腳步,嘴唇非常明顯地顫抖了一瞬,隨後,他問:“那麼,誰會接替我,原體?”
“沒有人會接替你,我打算廢除這個傳統。”聖吉列斯說。“我已經厭倦了看見戰士被磨平棱角,也不想在看見你們和我一樣在政治中苦悶終生。”
“我為你們驕傲,但我更希望你們能為自己驕傲,所以我必須廢除這個傳統,所有的聖血天使都應當離開我,去做你們該做的事情。”
“但這——”
“——沒有‘可是’、‘但是’、‘我請求’之類的話,吾兒。”
聖吉列斯終於回過頭來,麵上帶著微笑:“我隻有一句祝福要說了。願你們武運昌隆,得勝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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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啞口無言,隻得行禮,隨後快步離去。
聖吉列斯目送著他離開,直到那兩扇因但丁的離去而被迫大開的大門再次合攏,他方才緩慢地站起身,開始在宴會廳內踱步。
金碧輝煌實際上隻是對此處奢華景象的平鋪直敘,根本無法形容出它的十分之一輝煌。儘管如此,大天使的眼睛裡卻看不見半點喜悅。
他獨處了,因此再也不必佩戴任何麵具。
現在站在這裡的這個人雖說背生雙翼,俊美無比,卻毫無任何生氣可言。他蔚藍的眼睛裡滿懷這一萬年來咽下的苦痛,麻木與歎息甚至已經堆到了咽喉頂端.
他就是自己話中那個被磨平了棱角的戰士。
他必須接受自己如今的平庸,就像他接受攝政王這份沉重到令人無法呼吸的職責。
聖吉列斯低著頭,回到了他的座位上,默不作聲地開始等待。
他今日來此是有原因的,雖然過去一萬年間他也經常造訪太陽係各處要塞堡壘,甘願做一個無害的象征,為人們帶去神格化後的光環,好叫他們充滿勇氣。
但是,最近幾個世紀以來,他已經很少這樣做了。今天算是特例,隻因為一人的呼喚。
一陣腳步聲突如其來地從他背後響起,一人緩行而來,拉開座椅,就此入席。
“為什麼要在這裡見麵,馬卡多?”聖吉列斯頭也不抬地問。
他正專注地盯著自己麵前的玻璃杯,那精美到可能價值連城的杯子模糊地反射出了他的眼睛,蔚藍色在杯壁上深沉地暈染開來,混雜著金光,形成了一團伴隨光線跳動而不斷上升或下降的氤氳之雲。
“隻是巧合。”掌印者平靜地答道。“我恰好要來此視察本地武器生產線的改革是否合規,中途收到了我的探子們的訊息,說你恰好也在附近,因此,我才會邀請你來此一敘。”
聖吉列斯發出一聲毫無笑意的輕笑。
“當然,你的到來也為我的探子們進行調查取證起到了相當大的幫助,如果他們中沒有人擅離職守跑去看你一眼就更好了。”
“你當我很想來此拋頭露麵嗎.?”聖吉列斯終於從玻璃杯中抬起頭,看向了他。話語雖然像是在質問,聲音裡卻沒有半點憤慨,反倒帶上了一點真正地、為數不多的笑意。
掌印者僵硬地牽動麵部肌肉,對大天使的笑容給予了自己力所能及範圍內最生動的回應。
“你還是彆笑了。”聖吉列斯歎息一聲。“每次看見你笑,我都覺得我看見了自己並不遙遠的未來.”
“你不會淪落至此的。”馬卡多麵無表情地回答。
他的話裡似乎藏著深意,就連聖吉列斯也不由得驚異地看了他一眼。他沒想到馬卡多居然會用如此具有冷幽默的一句話來回答自己,這有些不像是平常的他自己
大天使皺起眉,很快便通過這萬年來共同合作形成的默契察覺到了馬卡多藏起來的些許不同,並得出了一個結論。
“你去見他了嗎?”
“是的。”掌印者頷首。“並且,被氣得不輕。”
聖吉列斯略顯古怪地看著他。
“我也是會開玩笑的。”馬卡多如是說道。他依舊保持著他那標誌性的麵無表情,用這幅模樣說出這這種話,哪怕是聖吉列斯也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當然,這陣笑意並未持續太久,聖吉列斯心頭壓著太多足以摧毀一切快樂的事情。
它們在他的心上縈繞,如獵食的鬼魂,每當他試圖變得快樂,它們就會一擁而上,將那些正麵的情緒徹底撕成粉碎,然後衝著他咆哮,以此來提醒他,他還有諸多職責要做。
在這些事被徹底完成以前,他還不配享有快樂。
“.所以——”聖吉列斯收斂情緒,緩緩開口。“你找我來,是為了什麼?”
“為了讓你離開。”
聖吉列斯靜靜地盯著他,像是沒有理解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直到馬卡多抬起頭,與他對視。
掌印者的雙眼在此刻亮起了一片璀璨的金光,卻並不冰冷,亦不高高在上,宛如神祇。那目光溫柔卻有力,如盲者的探杖,士兵的愛槍,能給人以無窮的支撐和勇氣.
聖吉列斯無法壓抑地站起身。
他本想說些什麼,卻表現得活像是個剛剛獲救的溺水者,隻顧著大口大口地吸進空氣,對其他事完全不管不顧。
他放在桌上的雙手也情難自禁地捏緊了,桌布開始扭曲,哀鳴,破碎。它們經由無數人之手才抵達這裡,如此辛苦,現在卻在需要服侍之人的掌中徹底破碎,變回纖維。
“什麼.什麼意思?”良久,大天使方才艱難地吐出這句詢問。
馬卡多不答,隻是輕輕地閉上眼,將一個父親的歉意傳遞至了他的兒子耳邊。
+聖吉列斯,我的驕傲。你近來可好?+
+我每天都能從人們的祈禱聲中聽見你的名字,他們祝願你身體安康,也向我祈禱,希望能見到你從他們頭頂飛過。他們敬愛你,吾兒,但我能聽見你心中的苦悶。+
+這一萬年來,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我有心想勸你離開,但我知道,你的自尊和你的責任心不會讓你接受我的提議。可是,現在已經到了時候。+
+卡裡爾·洛哈爾斯已經回歸,他再度為人,卻還是那個習慣以最簡單的方式麵對一切的人。他依舊如一,我很欣慰,但也替他擔心。+
+你我都清楚,混沌不會對此置之不理,更何況他本就身處星炬的光輝無法照亮之地。你的兄弟羅伯特即將趕到他身邊,但這還不夠。+
+我看不見他們要麵對什麼,可我能嗅聞到風暴即將來臨時的雨幕濕氣他們將麵臨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我對此心知肚明,而現在,我需要你前去,吾兒。+
+你在這一萬年裡昂首前行,成了帝國的一麵堅盾。你替人們遮風擋雨,承受磨難,他們為此真心實意地感謝你,但是,他們並不知道,你原本是一把利劍,而且一直也是。+
+你的鋒銳沒有在這萬年中被磨損,你隻是將它藏了起來。我需要你再次化身成一把利刃,我要你斬開即將落在你兄弟頭上的黑暗,我要你一往無前,取得勝利。+
+此時此刻,隻有你能擔此重任。+
+最關鍵的是,我想讓你做你自己,聖吉列斯。+
+我祝願你武運昌隆,得勝凱旋。+
聖吉列斯顫抖著回到他的座位上,羽翼合攏,陣陣金光從中降落。
馬卡多看著他,再一次做出了微笑的嘗試。在僵硬運作的肌肉中,他輕輕地拍了拍桌麵,於是食物的香氣便撲麵而來,還有巴爾的香醇血酒。
聖吉列斯抬起頭來,雙眸一片晶瑩,他看見正在舉杯的馬卡多。
“這一杯敬你,聖吉列斯。”馬卡多說。
大天使看著他,卻沒有立刻舉起自己手邊的玻璃杯。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掌印者,看著他的長輩、友人與誌同道合者.那目光極其悲傷。
然後他問:“你怎麼辦?”
“我自有辦法。”馬卡多平靜地說。“無需擔心我,放下這些無用的思考吧,天使,去拯救他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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