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勁的北風吹拂著,風裡的雪沫子將雪麵雕琢成了巨大的白色鱗片,很快這些腳印也會被磨平。
陰十娘刻意的落後顧留白大半個身位。
按她的認知,光是大唐帝國就存在著一百餘種煉氣法門,然而不管是從先秦時的煉氣士流傳下來的秘術,還是從西域或是海外流傳而來的法門,其中真正堪稱上佳內家法門,能夠淬煉五臟六腑,令人的精神、氣力遠超尋常人的,也不過三十餘種。
這三十餘種法門之中,有幾種法門特彆講究身、法、意合一,獨特的身法加上呼吸吐納法門的配合,意念牽引渾身血肉的動作,不僅可以讓體內的氣血到達最為細微之處,而且可以震蕩內腑,祛除病害,壯大體內一些關鍵竅位。
梁風凝最早是山陰衛的教頭,山陰衛是幽州節度使身邊的親衛軍,精銳之中的精銳。
山陰衛裡麵的厲害人物,修的是養龍訣。
養龍訣的確是講究身、法、意合一的法門,但她可以確定,養龍訣的身法謂之龍行,每一步都是昂首闊步,脊骨震蕩,卻又顯得身姿輕盈,不斷地走動之中,整個脊背的血肉都有特彆的蠕動,就像是每一條血肉都在拍打著內裡,而呼吸吐納也是特彆的悠長,煉到高深處,口鼻噴出的氣息宛如遊龍。
她雖未見過梁風凝,但既然梁風凝是山陰衛的教頭,那他這種人物,在戰場上和人廝殺時,十餘步外一口氣箭恐怕就能打瞎人的眼睛。
顧留白這種不騎馬寧願走路,顯然是為了修煉,而且恐怕是處在某些比較重要的關口。
但他的呼吸吐納和步伐卻都很隨意,根本不像是在修行。
若不是她認定顧留白在修行的狀態之下,再加上她對這種高明的煉氣法有著強者之間的特殊感應,她也感覺不到那種玄之又玄的氣息。
顧留白整個人的感覺,就好像特彆自在,甚至好像是外麵的世界在推動著他走一樣。
已是綁在同一根繩上的蚱蜢,陰十娘便也不像上次一樣拘束,直接開口問道:“你修的不是養龍訣,更不可能是滄浪劍宗的觀想法,那你修的是什麼法門,是你娘傳給你的?”
“也不算我娘傳給我的。”顧留白回答得也很乾脆,“一半是養龍訣,還有一半是來自獅子國的煉氣法門。養龍訣是前朝宮廷侍衛修煉的法門,霸烈有餘,但人過壯年之後就往往各種毛病,我娘就覺得大唐開國皇帝把這個法門賜給幽州山陰衛就沒安什麼好心,後來她想辦法從獅子國借了一門法門過來,我修的就是兩者合二為一的法門。”
“借?”
“對,我娘說她隻是看看,自己肯定不修行,保證也不會給大唐的人修行。獅子國的那個老和尚還蠻好說話的,就答應了。看過之後,我娘就把那卷經書送回去了。”
“是佛宗的法門?”
“對。”
“你娘的確很厲害。”陰十娘想了一會才想出合適的形容詞,她本來想說你娘挺狡詐的,但隨後便覺得這不是禮貌不禮貌的問題,而是和能夠從一個偏遠國度的佛宗手裡借來這樣的法門,以及能夠將這法門和養龍訣揉合在一起,那真的是沒幾個人能夠做到。
顧留白很認真的點了點頭,道:“郭北溪當年看我修行的法門也是嚇了一跳,他來的路上都想好了,準備讓我修行他滄浪劍宗的觀想法,他說明麵上是兩門功法取長補短,但實際上就和創出一門新的功法沒什麼差彆了。他和我娘說,他不覺得長安有人能夠做到這點。”
陰十娘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娘怎麼回應他的?”
顧留白想到了當年的場景,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娘說他劍用的還行,就是見識有點短。”
陰十娘想了想,道:“她的意思是她覺得長安還是有人做得到的?”
“應該是。”顧留白點了點頭,慢慢的說道:“她本來想讓郭北溪多讀讀書,彆整天木樁子一樣整天坐在那裡看山看水想劍意,她和我說很多東西其實本來就並非孤立的存在,很多法門之間原本就有些聯係。但是郭北溪的傷拖得太久了,連她都治不好,他也沒讀書的時間了。”
陰十娘沒有再刻意落後,她走在顧留白的身側,道:“郭北溪受了什麼傷,他因何來到這裡?”
顧留白道:“這我不太清楚,我也問過我娘,但我娘隻是說他在離開洛陽的時候就已經受了內傷,至於其它,她和我說我到了長安就會自己找到答案。”
陰十娘道:“那你娘到底是什麼人?”
顧留白眼中的情緒變得分外複雜,“我娘是一個很奇特的人,除了貴叔之外,好像都沒有人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這邊的。就算是她給我的感覺,都像是直接從天上掉下來的。最初有些人說她是大唐境內逃出來的歌姬,但我覺得那純粹瞎扯。她隻會跳一種驅魔舞,而且她懂的東西太多,不隻是醫術和佛經,但這邊一些古老的文字她都懂。我記得最怪異的一件事,是姑墨那邊有個很大部落的巫婆路過這裡,那個巫婆看見她居然直接將自己的舌頭割了。而那個巫婆在姑墨那邊的身份非同小可。”
陰十娘沉默了片刻,道:“時至今日,你也沒有弄清楚她到底什麼身份?”
顧留白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在白雪和冰寒的世界裡顯得有些慘淡,但卻又帶著足夠的驕傲,“沒有,隨著我懂的越來越多,我隻是越來越覺得她厲害,事實上我在這邊就沒見過比她厲害的人,我覺得她就是她說的天底下最厲害的那種人,思維接近於神明。但她始終沒有告訴我她的來曆,隻是和我說,若是我到了長安,今後會慢慢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陰十娘道:“所以這是你一定要去長安的理由?”
“也不一定。”顧留白感慨的說道:“她的思維和尋常人有著很大的不同,她一直和我說的是,她的人生和選擇與我無關,我隻需過好我的人生。她覺得我應該去長安,是因為她覺得如果我不去,那我始終隻會覺得她厲害,而不會變得比她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