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謝大人——”
趙福生也心生狐疑。
眼前的男人承認身份得太痛快,且問什麼答什麼,回答的話像是標準的答案——知道她想聽什麼便說什麼給她聽,過於準確,反倒令她感到有些不對勁兒。
她並沒有急於表露身份。
謝先生聽到劉義真對趙福生的稱呼,又挑了一下眉梢:
“福生?姓什麼?”
“姓趙。”
趙福生點頭,她上下盯著男人看:
“謝先生,我剛聽趕車的張巡說這一路進程至少還有半裡路,這會兒天色不好,入城後還得另尋落腳處,你要不要上車來我們同行?”
她話音一落,那謝先生眼睛一下睜大,露出驚喜之色:
“如果是這樣,那可太好了!”
說完,他快步上前。
張巡遲疑了片刻,將馬勒住,車輛停了下來,等他靠近。
他三步並作兩步,動作利落的爬上馬車。
一上車後,陰寒之氣撲麵而來,凍得車內眾人打了個寒顫。
“諸位,對不住了,我在這大霧中已經走很久了,有些地方還在下雨,衣擺都濕透了。”
謝先生主說完這話,揪住自己一大截衣擺用力一扭——‘嘩啦’的水聲被擰了出來,水流漆黑,順著車板往下流。
他倒是有分寸,坐在外頭擰完衣裳了,這才屁股挪得飛快,鑽進了車中。
車裡擺了一個燃燒的碳盆,溫度不低。
‘呼——’謝先生發出長長的呼吸聲,肉眼可見的臉色放鬆了許多。
他手裡原本緊撰金鈴不知藏到了何處,兩手放到了烤火盆上,隨即自來熟的問:
“福生,有吃的沒有?”
“……”
丁大同的表情由凝重轉為吃驚,露出不解的神色:“???”
“有沒吃完的餅子。”趙福生答道:“就是帶上路兩天,有些乾硬了。”
“糧食珍貴啊——”謝先生隨即歎了一聲:
“有得吃就不錯了,乾硬怕什麼。”
末了雙手合並在胸前,低聲道:
“還請諸位好心人打發點吃的。”
“……我覺得不太像。”
範無救嘴角下撇,搖了搖頭。
張傳世也遲疑:
“不像、不像。”
趙福生看了孟婆一眼,示意孟婆給他一些吃的,隨即仰頭對車頂的蒯滿周喊:
“滿周,下來了。”
小孩悶不吭聲,從車頂上滑了下來,無聲的落到了車上。
孟婆解開隨身攜帶的包裹,裡麵以布包了數個大餅,此時取出兩個遞到謝先生手中,問他:
“夠不夠?”
正如謝先生自己所言,這個世道糧食珍貴,一般人家是不留客、不請吃飯的。
孟婆拿出兩個大餅,已經是很重的禮物。
可那謝先生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可能不太夠。”
孟婆又從包裡掏了一個餅遞過去,他接過愣住,正當眾人以為他要道謝時,他歎了口氣:
“算了,先吃著,不夠再要飯吧。”
“……”劉義真嘴角抽搐,看向趙福生,不著痕跡的搖頭。
他覺得眼前這個姓謝的年輕人有些不大著調,興許不是帝京來客。
再加上帝京那人是金將身份。
能被受封金將,馭使的厲鬼是實力很強的。
這人身上確實有若隱似無的煞氣,先前他搖的金鈴看著也非一般之物,可馭鬼者馭使的厲鬼品階越高、實力越強,就越影響馭鬼者自身。
與鬼相處得久了,人很難保持自身性情,一眼望去就跟活死人差不多。
這謝先生看著濃眉大眼,除了膚色慘白之外,語氣溫和,神情靈動,不像是受鬼影響很深的樣子。
他才不管車上的人怎麼想,拿到大餅後,便伸手捏了兩下,發現餅確實很硬,便將餅子抓著放到了火盆上方,打算烤一烤,熱了再吃。
趁著熱餅的空檔,他目光在車內轉了一圈,發現車上竟然人比他想像的多,竟然男女老少都有。
他的視線在趙福生與蒯滿周身上停留得最久,接著轉頭看向遞餅給他的孟婆,目光怔愣了半晌,隨即又轉移向武少春、丁大同。
之後謝先生的視線從範氏兄弟、張傳世身上一掃而過,範無救忍不了了:
“這是什麼意思?看彆人看半天,我們就一眼算了?”
他挽了兩下袖子,正要再說話,那謝先生目光落到了劉義真身上,見他身上背的棺材,眼睛一亮:
“好東西啊!”
他的眼神發亮,下意識的想伸手去摸劉義真背著的鬼棺。
劉義真表情立馬變得警惕,本能將鬼棺按住,警告他:
“彆亂碰!”
“孩子,這玩意兒你可把握不住。”
謝先生搖了搖頭。
他肚裡‘咕咕’直響,眾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在趙福生等人的眼神下,他鎮定自如的撕了塊餅子塞入嘴中,牙齒用力嚼了兩下,‘喀嘣’聲響裡,兩顆雪白的牙齒便從他嘴裡掉出來了。
“啊啊啊!!!”
陳多子經事不多,還不夠鎮定自若。
她一見此景,先發出驚叫,接著結結巴巴道:
“牙、牙、牙掉了。”
厲東平也被嚇得不輕。
那謝先生連忙將嘴裡的硬餅吃力的吞進肚裡,伸手去撈滾進碳盆裡的牙齒。
“……”丁大同膽顫心驚:
“大人,這必不可能是謝大人了。”
天子腳下鎮魔司總暑內的金將大人,怎麼也不該是這樣一個人物——向人討要餅子,餅太硬將牙咬崩了。
“我也覺得不像,可能是騙吃騙喝的人。”
武少春也道。
錢忠英驚悚莫名的看著謝先生的手在火盆裡亂抓,那燒紅的碳燙得他‘嗷嗷’慘叫。
不多時,他從碳盆裡掏出兩顆牙齒,‘嘿嘿’笑了兩聲:
“我這一手碳中取物怎麼樣?”
孟婆遲疑:
“不、不錯?”
謝先生拿著牙齒在身上擦拭了幾下,見眾人神情怪異,這才想到了什麼,連連安撫:
“彆慌、彆慌,我這口牙早不好了,吃點硬的就掉,洗洗乾淨裝回去就是了。”
他說完,又問趙福生:
“有水沒有?”
趙福生倒是鎮定,向陶立方使了個眼色。
陶立方取出水袋遞給了謝先生——陶立方自己也是個馭鬼者,照理來說應該常人怕他,不該他怕人才對。
可這會兒一見這謝先生行事舉動十分怪異,他竟覺得有些畏手畏腳。
在遞羊皮水袋給謝先生時,他儘量不與此人接觸,等他一接了水袋便迅速收手。
“怕什麼?我又沒有詛咒。”
謝先生笑了一聲。
他接過水袋,將兩個餅子夾到腋下,先倒水衝洗牙齒。
趙福生讚了一句:
“真是講究。”
“謝謝。”謝先生點頭:
“就是我的行頭不在這裡,服侍的家奴走丟了,不然高低得拿刷子刷一下才乾淨又衛生呢。”
話雖這麼說著,他衝洗完兩顆牙齒,又將其塞回嘴中。
這一舉動又是驚得眾人半晌回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