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做,恐怕朝中處世圓滑、阿諛奉承之流會越來越多,直言不諱、仗義執言之人會變少。
正氣之士會三緘其口,忠臣卷舌不言,真的對國家有利嗎?
謂曰:恐從此脂韋之習勝,骨鯁之氣消。正士杜口、忠臣結舌,豈社稷之利?
脂韋:油脂和肌膚。骨鯁:骨氣和氣節。
給事中賈三近說:部臣國之股肱,言官國之耳目,耳目之官職司糾正,平日餋其剛直之氣,寬其觸冒之罰。
大臣是國家的肱骨,言官是國家的耳目,耳目之官的本質工作就是彈劾,平日裡朝廷養著科道言官就是為了養言官們的剛正直諫不畏強權之氣,做自己的本質工作,還要被削官身回籍閒住?實在是太冤枉了,應當寬恕他們進言的責罰。
隻有這樣,以後科道言官遇到事才不會躲避畏懼,今天若是以彈劾大臣為由降罪,怕是讓諫臣們喪氣,以後就不敢開口說話了。
如果以後國家有了關乎於江山社稷的大事,朝廷有了大奸大惡之徒,誰還敢忠言上諫,來正朝綱,朗風氣呢?
謂曰:他日雖國家有大利害、朝廷有大奸邪,誰肯進逆耳之規,以速取罪戾。
這樣的奏疏,李太後手邊有十幾封,都是在為三個言官求情。
清流之議,不做處置,他們還會連章上奏;皇帝還是不聽,他們就會在文華殿、奉天殿對著皇帝喋喋不休;皇帝還是不聽,他們就會到承天門前跪在地上,請命皇帝,皇帝不答應就不起來;皇帝還是不聽,他們就會絕食、撞柱,餓死自己也要直言上諫。
打著忠君體國的名義,做的卻沒有一件忠君體國的事兒。
清流、科道言官,極為難纏,這也是為何嘉靖、隆慶都躲在後宮裡不出來見朝臣的原因,和他們打嘴仗,打不打,都是皇帝輸。
馮保看著那幾封科道言官的奏疏,開口說道:“這些個清議,著實是顛倒是非。”
“陛下說的非常明白,處置三個言官,不是因為他們彈劾大司馬,而是因為他們在行族黨排除異己,而且是不贏絕對不罷休,如果不做處置,他們豈不是還要繼續連章彈劾?譚綸是個君子,他們就是欺負君子罷了。”
“若是真的為了所謂的國家有大利害、朝廷有大奸邪,那陸樹聲也咳嗽,為何隻彈劾譚綸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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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保將彈劾譚綸的案子的關鍵點,點的非常明白,朝日壇失儀,可不止譚綸一人,還有陸樹聲。
“陛下說族黨兩個字,真的是令人醍醐灌頂,振聾發聵!”馮保又在李太後麵前誇獎了一番皇帝陛下。
陛下的族黨二字一出,讓馮保此時說話,就有了十二分的底氣。
陛下用兩個字,把這件事的本質說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朝廷是允許結黨的,各家各派,有自己的政治主張,並且踐行這些主張,對國家是有益的,這一點在歐陽修的《朋黨論》裡描述的很詳細。
君子和君子之間以同誌向、同道為朋黨,而小人和小人之間以共同利益為朋黨,這是很自然的事,自古有之。
就是三代之上,堯舜禹的時候,君子八元、八愷等十六人以舜為黨魁核心,也是朋黨。
如何區分君子和君子的朋黨,又如何區分小人和小人之間的朋黨?
通過關係。
而陛下一語中的的點明了晉黨的屬性。
族黨,族是一種姻親關係,王崇古和楊博是兒女親家,張四維和王崇古是舅甥關係,而晉黨,又是以山西人為核心人員的鄉黨。
族,僅僅一字,卻是鞭辟入裡,言簡意賅。
“今天講筵的時候,元輔說陛下是天縱之才,臣以為元輔說得對,陛下隻用一字,就把他們晉黨那些齷齪和勾連說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馮保發表了自己的觀點,對族黨二字展開了自己的分析。
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有參政、議政,甚至決策的權力,他參政雖然違背了祖宗之法,大明都兩百多年了,皇帝不借著宦官的死不要臉,怕是早就被大臣們給生吞活剝了。
李太後有些無奈的說道:“馮大璫,你看到了元輔那空白的浮票了嗎?他這是打算置身事外嗎?言官清議再起,不是很好收拾。”
“打了言官的廷杖,這些言官不以為恥,反而引以為榮,甚至還能在科道言官裡揚名,往上進步,全靠沽名釣譽。”
李太後覺得難辦,馮保也覺得難辦,嘉靖年間,嘉靖皇帝打過言官,之後便壞了事兒,言官反而更加前仆後繼,弄的嘉靖皇帝隻能草草收場。
“確實不好處置。”馮保十分確切的說道。
不聽言官的話,非議不斷;聽了言官的話,小皇帝親自做的處置,這樣收回,這外麵的大臣言官,還以為皇帝怕了呢。
兩難,兩難,兩難如何直解?
“看看皇兒,多認真。”陳太後才不管朝中那些醃臢事,她始終秉持一種堅定的信念,什麼豺狼虎豹、牛鬼蛇神,在真龍麵前,都要蟄伏。
現在他們欺負皇帝小,日後統統拉清單。
朱翊鈞收功,向著李太後和陳太後的位置走去,他露出了招牌的笑容,笑著說道:“母親,娘親。”
陳太後是隆慶皇帝的正牌皇後,地位在宮裡在李太後之上,可是隆慶皇帝大行之後,無論是李太後加徽號,李太後徙乾清宮,李太後執掌六宮之印,陳太後都沒有任何的阻攔,她沒兒子,憑白作妖,圖些什麼。
在寵溺這件事上,陳太後寵溺朱翊鈞,而李太後寵溺朱翊鏐。
“你娘親正為皇兒闖下的禍事焦頭爛額,你倒是笑的燦爛。”陳太後把早就晾好的冰糖梨水和糕點放在了小皇帝麵前。
“闖禍?”朱翊鈞一愣,隨即明白了到底是什麼禍事。
朱翊鈞想了想,又想了想說道:“天下諍臣以何人為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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