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張居正是首輔,王之誥是刑部尚書,這要是成了兒女親家,豈不是和王崇古、張四維一樣,成了兒女親家的族黨了嗎?王之誥本就有去意,回家養親、給女兒找個良人,他想成全自己的小家,他不願意犧牲小家,成全大家。
在公與私,王之誥選擇了私。
這年頭嫁女兒就是讓女兒重新投胎,王之誥自然慎重。
“行吧。”張居正點頭說道,算是答應了下來,王之誥不是刑部尚書,那自然沒有族黨的顧慮了。
“小心張翰,此人並非善類。”王之誥臨走前,忽然麵色凝重的開口說道。
“所以我才說吾憊矣,寡助之,你知道的,做事很難,你非要離去,我能如何?”張居正聽聞笑了笑,麵色也算平和。
王之誥沉默了許久才說道:“母親年紀大了,腿腳不便,我早已萌生去意,先生所做之事,徒勞無功罷了。”
張居正搖頭,極為不認同的說道:“不做怎麼知道是徒勞的呢?”
“唉,走了。”王之誥擺了擺手,離開了全楚會館。
遊七滿是疑惑的說道:“先生,為何要答應兒女親事呢,他都要走了。”
“之所以致仕了,才能答應。”張居正解釋了一句說道:“之前不答應,是因為他是刑部尚書。”
“不明白。”遊七眉頭緊蹙的問道:“王崇古、張四維、楊博做得,先生做不得?”
“做不得。”張居正頗為認真的點頭說道。
“小人做得,君子做不得?哪有這樣的道理?”遊七更加疑惑。
張居正一甩袖子笑著說道:“因為君子做了,就不是君子,就變成小人了,你看楊太宰最後時候,都無法安頓自己了,明明是碩德之臣,搞得那般狼狽,你家先生我啊,想做君子。”
“不明白。”遊七最終還是搖頭。
張居正最近在擺弄水翼帆船的模型,不得不說,他用力的踩著風箱,那個水翼飛船的模型,確實產生了一個向上托舉的力,這讓張居正確信,這玩意兒的確是萬物無窮之理,而不是真武大帝的道術。
張四維讓他的門人劉鉉請萬士和過門一敘,這個劉鉉本身是萬士和的門下,結果更加認同張四維的觀點,萬士和直接把劉鉉攆了出去,劉鉉也徹底成為了張四維門生。
萬士和趕到了張四維府上的時候,驚駭無比的看著坐在右邊的一人,此人赫然是整天喊著元輔處置有方的吏部尚書張翰!
“你你你…你怎麼在這裡?”萬士和目瞪口呆的看著張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張翰笑著說道:“我怎麼不能在這裡?吏部部議,推舉了宣大督撫王崇古為刑部尚書,我自然可以在這裡。”
萬士和有點亂,他思忖了很久才懂了。
張翰,又一個陸樹聲罷了!
這個說法不確切,陸樹聲是作為張黨入朝為官,結果背刺了張居正一刀,而張翰其實是楊博舉薦,最後成為了吏部尚書,張居正既不是張翰的座主、也不是同鄉、同榜、同師、姻親,所以,總是喊著元輔先生處置有方的張翰,並不是張黨,而是地地道道的晉黨!
人實在是太複雜了,京師這潭水太深了,萬士和有些後悔,就該跟著王之誥一起致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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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萬端,人心叵測啊,古人誠不欺我。”萬士和坐下說道:“嘖嘖,沒看出來啊,張尚書還有這一副麵孔。元輔知道張尚書這個麵孔嗎?”
“應該是不知道的。”張翰也不是很確信,張居正到底知道不知道,但是他清楚,自己彆無他路可走。
萬士和恍然大悟的說道:“怪不得,陳學會跟黎牙實溝通,黎牙實一直講,金銀是魔鬼蠱惑人心無往不利的魔物,隻要價格合適,連靈魂都能出賣給魔鬼。”
“想來,黎牙實的君主,也曾經麵臨過這樣的局麵。”
張翰沒有接話茬,頗為鄭重的說道:“我們來說點正事吧,王崇古回京任職之事,要通過廷議,沒有萬尚書的支持,是決計不可能做到的。”
萬士和連連擺手說道:“廷議通過了,元輔答應嗎?元輔答應,陛下答應嗎?我答應有個屁用,我隻是個天天被皇帝罵的禮部尚書罷了。”
“你們被雷劈的時候,可彆連累我。”
張翰和張四維麵色凝重,這個萬士和,現在越來越難對付了,過去的那個迂腐的老學究,這麼滑頭嗎?
圓滑的萬士和,滑不留手,根本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他全看風力,哪頭兒風力大,他就站哪兒頭,皇權特許,隨大流!
萬士和得到了這個消息後,十分認真的斟酌了一番,腦子裡全都是職官書屏,那是權力的可視化管理係統,他想明白了之後,讓下人準備好了禮物,直接去全楚會館遞了拜帖。
張居正對萬士和的拜訪,可以說是極其意外!
“萬尚書此番前來,所為何事?”張居正和萬士和客套了一番今夜陽光明媚後,開始談論正事。
萬士和麵色凝重的說道:“張翰他說要推舉王崇古任刑部尚書。”
“哦。”張居正並不是很意外。
萬士和大感驚奇的說道:“元輔早就知道了會這樣?”
“萬尚書看起來格外的意外,是覺得張翰是我張居正的人嗎?”張居正搖頭說道:“雖然不知道具體他要做什麼,但張翰從來不是我張居正的吏部尚書啊。”
“元輔早有應對之法?”萬士和眼睛瞪大,更加驚訝的問道。
“有。”張居正點頭。
“合該先生是元輔啊。”萬士和聽聞之後,人都傻了,人情萬端,人心叵測,這池子水實在是太深了,深不見底,他這樣麻木不仁的庸人,真的合適繼續待在文華殿內廷議嗎?
張居正不再聊張翰的事兒,對於張居正而言,狗鬥這個東西,他其實不是很在意,都是同朝為官,都是陛下的臣子,哪有什麼背叛一說?張翰有他自己的打算,張居正也有自己的打算,狗鬥贏家通吃,他張居正隻要活著,朝堂狗鬥這種事,他就會一直贏下去。
張居正和萬士和好好聊了聊關於禮部鴻臚寺的事兒,尤其是關於繼續翻譯泰西各種算學、海事學堂通事學堂等等問題。
張居正說道:“承認落後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明明落後非要以天朝上國自詡,不肯變,怕失了朝廷的臉麵,打仗輸掉了,財經諸事被人扼住了喉嚨,才是最丟臉的。”
“明明符號更加方便,代數更加方便,卻抱著華夷之辨,故步自封,不肯前進,把本來進步的變成了落後的,才是最丟臉的。”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取長補短去蕪存菁,這是陛下的指示,也是祖宗成法,火炮、火銃不如人,就學學來了改進,造船法不如人,就學,學來了改進。”
“我看泰西算法裡,有一種借貸複式記賬法,能不能翻譯來看?作為大明記賬法的補充也好。”
萬士和頻頻點頭,對張居正的話非常讚同,算學本來就很難了,非要寫成天書,不肯簡化,如何便於推廣?遠行沒有合適的車駕,如何致遠方呢?他肯定的說道:“元輔說的是,我這就讓陳學會去翻譯一二。”
萬士和離開了全楚會館時候,又去了全晉會館,葛守禮對此,也不是很驚訝,嘴上喊著忠君體國卻謀私利的還少?扛著…還少?不是什麼大事兒。
次日的清晨,朱翊鈞在文華殿,宣見了大佛郎機國特使黎牙實、小佛郎機國繼承人安東尼奧。
“遠方來使拜見大明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我從遠方而來,帶來了我國國王的國書一封。”黎牙實捧著一封信件,這是費利佩二世寫給小皇帝的書信。
鴻臚寺卿陳學會已經翻譯過了,儘量做到了信達雅。
朱翊鈞也早就看過了,也寫好了回信,考慮到泰西沒有大明通事,直接在鴻臚寺翻譯成了拉丁語雙文,防止出現誤讀,中拉雙文是齊縫下印。
“安東尼奧,你認識一個叫夏洛克的人嗎?一個高利貸商人。”朱翊鈞看著安東尼奧好奇的問道。
安東尼奧認真的思考了很久搖頭說道:“夏洛克?不認識,我的船東是西班牙國王費利佩二世,並不需要去借貸來做事,我隻要能開好船就是了。”
“至高無上的大明皇帝,我有幾樣禮物獻上。”
兩個小黃門抬上了一口大箱子,安東尼奧打開說道:“這是我能收集到的全世界各式各樣的甘薯和土豆了,相信我,陛下,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收集的更加齊全。”
“來自印度的、來自剛果河,來自秘魯、來自拉普拉塔、來自新格拉納達,所有的土豆和甘薯,都在這裡,我聽說尊敬的國王在尋找這些,我這次便帶來了,這裡隻有一部分,其他的都已經交給貴國的營造官了。”
這是第一份禮物,來自全球各地的番薯和土豆,大明朝廷要栽種推廣土豆,安東尼奧作為葡萄牙繼承人之一,他有調動葡萄牙在印度洋資源的權力,既然小皇帝喜歡種地,那自然要投其所好。
在知道小皇帝十分喜歡種地,而且還是甘薯和土豆之後,就起了這個心思。
“王子是在賄賂朕嗎?”朱翊鈞笑著問道,見到實物之後,朱翊鈞連稱呼都變了,從安東尼奧變成了王子,如果他能夠拿出更多的東西,朱翊鈞不介意更客氣點。
麵子,都是互相給的,安東尼奧願意漂洋過海,拿著這些朱翊鈞需要的東西,來給麵子,朱翊鈞自然願意多給一些麵子。
王子?一個陌生的稱呼,安東尼奧有些沉默,他在平民裡的呼聲極高,但是沒有人這麼稱呼過他。
大部分人都叫他商人,或者是船長。
安東尼奧連連擺手說道:“不不不,在我們泰西,是沒有賄賂這種說法的,這叫獻金或者說是投資,當然這是一樣的,在我們泰西,這不違反律法。”
“如陛下看到的那樣,我需要陛下的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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