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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寧衛一切機宜,悉聽戚帥破格整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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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讀書人不讀史書,也不完全是大明起的頭,說到不讀史,就繞不開一個人,那就是朱熹,這個朱程理學的聖人。

儒家經典的四書五經有《春秋》是魯國的編年史,也是春秋時候魯國的國史。

而圍繞著《春秋》這本國史也有補充、解釋、闡發的傳,也是儒家經典《左傳》、《公羊傳》和《穀梁傳》。

朱熹認為《春秋》就夠了,對於左傳的態度是:左氏乃一趨利避害之人,要置身於穩地,而不識道理,於大倫處皆有錯。

就是說《左傳》的作者左丘明是個小人,他的每一個字都不符合三綱五常的大倫,都是錯的,自此之後,春秋的三傳也被完全開除了儒家經典的行列。

朱熹的這個觀點得到了廣泛的認同,比如宋末元初的大文豪鄭思肖,將這一概念從左傳,延伸到了所有的史書之中,說:自《春秋》後,史筆不知大倫所在,不過紀事耳,紀事而不明正理,是者非偽者正,後世無以明其得失,諸史之通弊也。

到了這裡還不算完,到了元時,將史分為“聖人之史”和“史臣之史”,聖人史就是《尚書》和《春秋》,元代儒生更加明確的指出:自有《尚書》,二帝三王之治,燦若日星,其餘皆可以存而不論,不嫌於略也。自有《春秋》,二百四十年之行事,明如指掌,其餘皆可以論而不議。

尚書和春秋是聖人的史書,就連司馬遷的《史記》班固的《漢書》都被認為是帝皇王霸之跡,不值得一提,從《春秋》之後的史書,都不用讀了。

這就是當下大明朝讀書人,凡讀書,先讀論語、孟子、然後中庸、大學,再讀尚書、春秋、禮記、詩經和周易,若未徹讀四書五經,就讀史,心中便沒有權衡,多有疑惑。

彆說大明國史的實錄了,就是《史記》、《漢書》、《資治通鑒》之類的都不在必讀的名單之上,更彆提朱翊鈞一直在學的算學了。

朱翊鈞讀史,張居正給小皇帝的教育中總是總結曆代的興衰與教訓,告訴小皇帝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比如張居正就一直在反對小皇帝用重刑對付科道言官,這是大明的耳目之臣,大明重要的糾錯力量,傷了耳目之臣,的確會傷到根基,這是以史為鑒的,曆代明君,莫不是良言嘉納。

至於如何從信息海裡篩選出良言,良言的標準是什麼,張居正也教給小皇帝了,那就是真實,若是不基於事實說話,那就是虛偽,那諫言,就要認真分辨。

侯於趙說話,就是這般,基於事實,這可能和他的天性有關,這不是小皇帝給侯於趙定性。

而是侯於趙的奏疏本就是這樣,比如他請小皇帝召開朝會,就是基於事實,皇帝不上朝,嘉靖皇帝二十多年神龍見首不見尾,隆慶皇帝更是連輔臣都不見了,這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呢?

朝臣見不到皇帝,皇帝見不到朝臣,是真實的問題,侯於趙也考慮到了君上年紀小,說每月初三開一次。

而這次,他的奏疏雖然還是一堆的廢話,但是說的還是真實情況,論首級功,不客觀,不能真實而清楚的反應出戰場的情況,守城不是功勞嗎?拒敵不是功勞嗎?完全隻看首級的戰爭,也不符合仁德之學。

所以,他諫言:把軍功分成五等,再把破陣、攻城、奪舟、招降這四種單獨列出來作為一種奇功存在,讓功勞不再唯首級論,而是以戰線論、以目的論、以事功論,隻要達到了戰略目標,那就是勝。

“侯愛卿是怎麼想到這個的?”朱翊鈞大感驚奇的問道。

侯於趙沉默了許久,他其實想做個普通的科道言官罷了,但是陛下問,他也隻好俯首說道:“臣從戚帥兵書上看來的。”

“戚帥憂心國事,臣以為首級功有幾個弊端。”

“第一,則是濫殺邀功,首級成為軍士升遷和賞賜的唯一依據,就會濫殺,但是戰爭並不是每時每刻在每一個地方進行,很有可能為了首級而首級,比如在腹地,則有些地方明明沒有民亂,卻以民亂平定鎮壓。”

“比如在邊鎮,有些地方,虜夷本已經歸順,衝入夷民居地,大肆屠戮,邊釁又起,狼煙遍地,殺邊境夷民、殺敵軍降將、殺部落幼男,甚至是殺胡虜擄掠我大明之人,略見不鮮。”

朱翊鈞頗為認可的點頭說道:“嗯嗯,戚帥說過,之前在東南平倭,有軍兵為了首級功,連倭寇裹挾的百姓都殺,最後胡總憲也是沒辦法,以剿撫兼施,分化瓦解為戰略,才確立了隻有倭人首級為軍功,這才算是結束了這種亂象。”

“侯愛卿這兵書讀的精,你繼續說。”

侯於趙俯首說道:“第二,則是買功賣功,臣聽聞,嘉靖三十一年,嚴嵩家人嚴效忠,因斬獲首級七顆,官升兩級,但他稱病不上任,而推薦嚴嵩之孫嚴鵠,接替自己的職位,被禦史彈劾,世宗皇帝勃然大怒,下旨追查,發現這個嚴效忠的首級功也是買來的。”

“這首級功,就成了阿附權豪的工具,也變成了一種買賣,更變成了朘剝,軍將苛責軍士,而後將首級賣掉謀利,權豪弟子買點首功,就能走馬上任,卻是毫無任何的武藝傍身。”

“長此以往,那我大明軍士氣何在,軍士無折衝之勇,我大明武備不振,明軍多敗少勝,天下自然疲憊。”

朱翊鈞看向了譚綸問道:“大司馬,侯愛卿所言是否屬實?我大明是否有買功賣功之事發生?”

“有,而且很多。”譚綸俯首說道:“侯於趙所言句句屬實。”

朱翊鈞點頭說道:“侯愛卿繼續講。”

侯於趙俯首說道:“這第三,臨陣割喉,於戰大危,一則是賊人奸詐,往往以屍體為餌料,我明軍唯首級功論,被屍體所累,就會停下腳步,或者中伏,或者不能追殺,最終勝無大勝,敗則大敗。二是,為爭奪首功,自相殘殺,或貽誤戰機,或給敵人可乘之機。”

“臣不通軍務,但是戚帥奏疏每每談及這個問題都是扼腕痛惜,想來非常嚴重。”

“這第四,則是殺良冒功,濫殺無辜,此乃大弊,勿用多論議了。”

“這第五,則是損聖上仁德。”

“佳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聖軍理當三複以為規戒,王者雖以武功克定,終須用文德致治。”

“王師吊民伐罪克定禍亂,若是唯首級論功,那就是倡殺而不止殺,除非能把對方殺的絕了嗣,否則就是後患無窮,以矛盾論而言,唯首級論功,不能解決矛盾,而是在深化和製造矛盾的對立。”

“臣不言善戰者服上刑之仁,其餘言官皆多言此,臣僅以矛盾說論斷,唯首級論功,則隻能克而不能定,此大凶。”

朱翊鈞看了看張居正,又看了看侯於趙,頗有些感觸的說道:“分析的非常全麵,很好,張大伴,給侯愛卿披上咱賜的大氅。”

張宏將大氅展開,對襟麒麟雲紋,這可是尚衣監專門設計,細節極為豐富,而且摒棄了過去各種花裡胡哨的顏色,單純的白色,顯得更加威武。

“好好好,不錯。”朱翊鈞看著侯於趙說道:“那侯愛卿所言的五等功製,又是什麼標準呢?”

侯於趙思考了片刻,繼續說道:“以此次征戰為例,克複大寧衛就是勝,大寧衛為塞外鎖鑰之地,大寧衛在,則京畿安,燕山長城無憂慮,為二等正功;營州衛興中,雖不及大寧衛為鎖鑰之地,仍為要衝之地,營州衛在,則大寧在,為三等正功;再如這喜峰口外的富民驛、寬河城不及營州衛,為機要之地,為四等正功;而平虜堡之戰,我大明軍拒敵為五等;寧遠伯率軍追殺為三等正功;”

“而參將李如鬆有破陣之功,為奇功。”

朱翊鈞聽聞之後,疑惑的說道:“那一等呢?隻有二三四五,和破陣四奇功,那一等功應當如何衡量呢?”

侯於趙試探性的說道:“滅國。”

“滅國?”朱翊鈞一愣。

“滅國。”侯於趙多了幾分確定的說道:“此為一等正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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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合理。”朱翊鈞那是看侯於趙越看越順眼,一人智短,眾人智長,看看這侯於趙這一整套組合拳,他不僅依照事實提問,他還給方案,這方案還挺好。

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說道:“先生以為呢?”

張居正看了眼侯於趙,笑著說道:“侯於趙忠君體國,所言所奏臣以為並無不妥,乃大善良策,臣以為可以發往九邊軍鎮詢問督撫、總兵、副總兵、參將共議,若無異議,則行,若有異議則再改而行。”

朱翊鈞笑著說道:“那就由先生、大司馬和侯愛卿商定此事,以年底為期,如何?”

“臣等領旨。”張居正、譚綸、侯於趙俯首領旨。

隻是侯於趙領旨之後,總覺得有一萬道目光就像刀子一樣看向了他,如果眼光能殺人,那此時侯於趙早就被千刀萬剮了。

這些目光來自於朝中許多的朝臣,在這些朝臣眼裡,侯於趙已經被徹底打到了幸進之臣之列了。

皇帝憂慮什麼,你就解決什麼,還說你不是幸進之臣,這麼大個事兒,這麼好的方案,不是張居正、譚綸的授意,伱一個都給事中,怎麼能想到!

朝臣為何要恨侯於趙恨的牙癢癢?因為首級功起於洪武、永樂,但是成文和成為衡量軍功唯一標準,則是在天順年間。

景泰皇帝在正統十四年末擊退了瓦剌人後,定‘奇功’、‘頭功’、‘協力’三等功勳,犒賞大軍,除了頭功為人頭賞之外,奇功牌也是一種唯目的論的功賞。

最高功勳為奇功,在人頭功之上。

唯首級功可是興文匽武的重大成果之一,要知道評斷首級功的可是各地的總督、參讚軍務,說你這個武夫丘八割的首級是殺良冒功,這武夫丘八就隻能接受彈劾,這首級功可是能買賣的。

若是不論首級功,評判武將功勳的權力,不就從各地巡撫、巡按、禦史、督撫、總督、參讚軍務回到了武夫手中!

侯於趙,就是個叛徒!

而張居正詢問的也不是朝官,而是詢問督撫、總兵、副總兵、參將,問邊方督撫和將領們同不同意從首級功,換成唯目的論的戰線功,事功。

邊方任事之臣,那自然是一萬個樂意,畢竟打仗的是他們,打輸了死的也是他們。

朱翊鈞看侯於趙那是越看越滿意,而後摸向了下一本奏疏,翻開一看,麵色晴轉多雲,又是一本讓人頭皮發麻的奏疏,他將奏疏拿在手裡看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笑著說道:“右僉都禦史孟重在不在?”

“臣在。”孟重趕忙出列俯首說道。

朱翊鈞拿著手中的奏疏說道:“你上奏來說,要與土蠻議和,封貢土蠻以平息邊釁,言封貢五利,朕以為極為妥當,就依卿所言。”

“額…”孟重徹底被打蒙了,他完全沒想到不是挨罵,之前他上的這道奏疏陛下隻是打了個叉號,這怎麼突然又說可以封貢了呢?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怎麼,已經依卿所言,還不滿意,還待如何?”朱翊鈞看著孟重問道。

孟重極為奇怪的說道:“臣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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