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恭剛剛走過蕭牆,就是外城牆的午門,走到龍亭的時候,就聽到了一個喊聲:“是天使來了嗎?天使終於來了!”
李佑恭抬頭一看,看到了內城城牆上端禮門五鳳樓上有一個身影。
穿著袞服的周王,揮了揮手,而後一溜煙的跑下了五鳳樓,消失在城牆之上。
大明的藩禁不是禁外城,而是內城,也就是說,藩王就藩後,無詔不得出內城城門,真正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邁過輕則申飭,動輒鳳陽高牆禁錮,朱載堉的父親鄭王朱厚烷上奏說了道爺玄修之事,就被扔到了高牆內一關就是十五年。
內城城門緩緩打開,李佑恭走了進去。
已經老邁的周王朱在鋌等李佑恭踏入了端禮門後,一把拉住了李佑恭急切的問道:“陛下終於想起我們藩王來了?那鄭王老小子,就仗著自己有個好兒子,就能比我們這幫老骨頭早日逃出禁錮!咱們什麼時候出發?現在馬上?”
遛狗、耍鳥、鬥蛐蛐、捧戲子!這樣的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
朱在鋌老邁,帶著周王世子,那真的是滿心滿念的期盼,這副誠心誠意的樣子,不似作偽。
“今天就出發吧,一刻也不要耽誤了,快快快。”周王朱在鋌還在催促。
李佑恭也被這種熱情搞得有點蒙,總督淩雲翼在外麵搞圍城,結果王府內,卻是如此急切的想要遷藩,到底是誰在主張遷藩入京?
李佑恭隻好對著朱在鋌說道:“周王接旨。”
朱在鋌這才一拍腦門說道:“啊,忘了這茬,接旨接旨。”
旨意很長很長,朱翊鈞將為何要遷藩說的非常清楚,主要是人地矛盾,再不遷藩,這些個地方鄉賢縉紳詭寄王府,大明長此以往就亡國了,一損俱損,大明亡了,宗藩都不會有好下場的雲雲,聖旨裡講矛盾,但周王根本不關心這些,他隻關心何時遷徙。
當聽說還要準備三日的時候,周王顯然有點失望。
“沒事,沒事,等了這麼多年,再多等三日也不是不行,可以等。”朱在鋌後抓著兒子朱肅溱說道:“兒啊,再等三日,我們就出去了。”
“爹,外麵真的有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車嗎?”二十歲的朱肅溱,有些迷茫的說道。
朱在鋌有點迷茫的說道:“我也不知道啊。”
“我和你一樣,打小我就生活在王宮裡,就這麼點地方,從沒出去過,你爺爺也是,你爺爺的爺爺也是,我們在這王府裡,待了一代又一代,外麵什麼樣,伱爺爺也沒告訴我。”
李佑恭聽得眼皮子直跳!
他終於知道了周王為何如此急切了!
這生生世世出生在這裡,隻有到死的那一天才會走出這道端禮門,生生世世皆是如此,這哪裡是個王府,分明就是個囚籠,他們生生世世生活的地方,就隻是這四門之內。
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但朱在鋌和朱肅溱他們的社會關係,就僅僅局限在這個四方城裡,社會關係不是簡單,而是與世隔絕,佃戶們、奴仆們生生世世都是奴仆,而這些親王府們,世世代代和外麵與世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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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肅溱十分確信的說道:“想來是的,我聽入宮的宮婢們說,外麵真的有很多人,很多車。”
皇帝那頭擔心藩王造反,藩王這頭擔心皇帝出爾反爾,說好遷藩入京,忽然就不遷了,這左等右等,終於在年後等到了陛下的憐憫。
那鄭王老小子上奏罵道爺玄修,被關到了高牆之內,至少還算出了趟遠門,去了趟鳳陽,可周王府自從永樂年間再設周府後,生生世世都不再出門了,關到高牆和在王宮有什麼區彆嗎?似乎沒什麼兩樣。
李佑恭出了王府,和淩雲翼說明了一下情況,淩雲翼也是一臉的茫然。
換位思考,其實很難很難做到,皇帝、張居正、淩雲翼、李佑恭,朝廷到地方,都擔心王府不肯回京,但殊不知,大明這藩禁,禁止出內城門的可怕。
哪怕是此番入京前途未卜,也不知道皇帝會有什麼動作,但還是願意出去,至少看看外麵的世界,也不算遺憾了,對於朱在鋌和朱肅溱而言,他們首先要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大明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們從出生到死亡,都在王府內,終其一生,對於他們而言,大明的存在都是道聽途說,他們沒有看到了山、沒有看到過大江大河,書裡麵一切的一切,對於朱在鋌後和朱肅溱而言,都隻是書裡的文字和彆人的話。
滿頭白發的周王,一輩子見過的大明,還沒兩歲的朱常治看到的多,朱常治經常趴在車駕的窗戶上問東問西,跟個十萬個為什麼一樣。
大明真的存在嗎?
當車駕緩緩駛出了周王府的時候,這個問題終於有了確切的答案,是存在的,車駕駛過開封府的大街時,街上全都是人,大明是存在的;當經過黃河的時候,看到初春還結冰的黃河,大明是存在的;看到了太行山在遠方的時候,他們第一次見到了山,大明是存在的。
大明是真的,皇帝也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河南地麵藩王入京的車駕,在正月二十七日駛入了京師,直接去了十王城。
十王城仍然有藩禁,不過是十王城藩禁,王城內不做禁止,而且有合理理由,也可以申請出王城前往地方。
“所以說,遷藩令,對於大明宗室而言,也是廢除賤奴籍嗎?這是宗室的自由嗎?”朱翊鈞看著長長的車駕駛入十王城的時候,有些愣愣的問道。
十王城和北大營緊鄰,朱翊鈞是站在北大營看著藩王入京的,之前藩王們反複表示自己支持朝廷政令,朱翊鈞都不怎麼相信,直到現在,朱翊鈞終於信了。
雖然失去了封地,但獲得了自由,這個代價對於所有藩王都是可以接受的,因為在這之前,對於所有藩王而言,封地也是虛妄的,他們用不存在的東西,交換到了一定的自由。
即便是這個自由的條條框框限製很多很多,但仍然是自由。
“當初侯於趙有本奏疏,說是郡王以下準許自謀生路,今日此情此景,再想想侯於趙提出來的辦法,果然政令能夠執行下去是有原因的,侯於趙還是有些東西的。”朱翊鈞想起了萬曆元年侯於趙與人逆行的故事來。
馮保搖頭說道:“那時候侯於趙也就是急中生智,他隻是歪打正著了而已,那時候的他沒有實踐的經驗,是妙筆偶得。”
能說文臣壞話的時候,馮保絕不說好話,他其實可以說侯於趙天資過人,有赤誠之心,所以才會有奇思妙想,但是他沒有,他基於實際,說侯於趙當初沒有實踐經驗,瞎貓碰到了死耗子。
現在的侯於趙已經是遼東巡撫了,遼東都司升為一級行政區布政司正在有序進行之中,李成梁全程保持了高度配合,李成梁就想著自己乾到死,兒子李如鬆領著京營,再給他們老李家拚個公爵出來。
當年英國公就是這樣的路數,張輔的父親死在了靖難中,張輔因此封侯,而後張輔立功無數,成為英國公,放著大好的前程,放著封公的野望,放著世襲罔替不要,非要當野人王,李成梁還沒那麼拎不清。
“走,去十王城看看。”朱翊鈞動心起念,打算去十王城看看。
十王城的格局和北土城不同,十王城是一個不規則的棱堡,護城河隻有溝渠沒有水,駐守十王城的是京營的銳卒,而十王城內,是以八卦為格局,外八卦,內兩儀,郡王及以下住在外八卦,而親王則住在內兩儀之內。
朱翊鈞的到來其實有點突然,也造成了一定的困擾,河南地麵五王齊聚十王城內,正是收拾的時候,朱翊鈞到來,所有人都得放下手頭的事兒,到陛下這裡來見禮。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五位親王帶著諸多郡王見禮。
朱翊鈞揮了揮手,笑著說道:“免禮,免禮,周王,你對這十王城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朱在鋌連連點頭說道:“那房間的柱子,比石頭都硬,長史告訴臣,這東西不會塌,不會塌好啊,而且窗明幾淨,窗上帶著玻璃,好的很,好得很。”
幾個藩王都陳述了自己滿意的理由,各有各的滿意,有的滿意居住環境,有的滿意學堂,有的滿意下人們變得恭敬,有的滿意終於不用再為柴米油鹽頭疼。
下人們變得恭敬,這一點所有人都感同身受,因為他們在入京之前,下人們可謂是膽大包天,反正藩王們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現在到了京師就不同了。
朱翊鈞讓藩王下去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他在十王城四處轉了轉,不得不說,王崇古督辦的鼎建大工,是真的強,整個十王城建的恢弘大氣,甚至比朱翊鈞的通和宮都氣派幾分。
十王城外,就是大明的皇家理工學院,明日就是理工學院正式開學的日子。
相比較遷藩令的順利執行,皇家理工學院的招生,就顯得不那麼順利了,本來定在十六日開學,也拖到了二十四日。
主要是隸屬問題,國子監的祭酒希望將皇家理工學院納入禮部的監管之中,也就是皇家理工學院和國子監並設,或者更加明確的說,皇家理工學院改名大明理工學院。
皇家格物院是研究院,是皇帝的私器,理工學院是個學舍,是公器。
這引發了一些爭議,但朱翊鈞最後還是非常強硬的,沒有將其和國子監並列隸屬禮部,而是隸屬於內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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