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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又又殺使者了,殺費利佩二世遣大明特使索倫,廷臣們並沒有過於反對。
就連禮部也沒人以柔遠人為由跳出來反對,黎牙實也緘口不言,沒有通過禮部為索倫求情,因為範應期的例子,是血淋淋的,讓所有廷臣、士大夫們都心有餘悸。
用原上海知縣閻士選對官選官階級的分類,範應期朝中有晉黨為背景、有葛守禮這個座師的遺澤,範應期絕對是官選官階級裡的天上人了,前途一片光明,仕途如同三月天遊園踏青,平步青雲。
但現在範應期,隻能躲在解刳院裡不出來,因為範應期看驢糞蛋子都像是阿片球。
皇帝陛下殺人的決策,讓大明和呂宋變得更加緊密,在呂宋方麵看來,就是:陛下心裡有我。
對於所有呂宋人,這個決策就是陛下心裡有我,所以才不顧大明迫切的白銀流入需求,斬殺索倫,讓呂宋地麵緝毒戰爭,得到了朝廷的大力支持。
如果皇帝決定不殺索倫,殷正茂為了緝毒戰爭的進行,必然要殺了索倫,因為呂宋真的有很多的毒蟲,到那時候,朝廷和呂宋就會越走越遠,朝中的賤儒會趁機站出來搖旗呐喊,說分封到海外的勳爵,在違逆陛下的聖旨,是不忠不孝,人人得而誅之!
而呂宋地方,也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大明皇帝真的把在呂宋的大明人,看做是國人嗎?
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
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本就因為大洋形成的隔閡和文化差異,就會如同一道無法彌合的傷口,越來越大,最終漸行漸遠,這也是中原曆代,不進行海外擴張的原因,太容易脫離統治了。
黎牙實帶了好酒好菜來到了北鎮撫司的大牢,準備再送索倫一程,畢竟都是老熟人了,黎牙實作為兩麵人,領了兩份俸祿的泰西特使,黎牙實和索倫是同僚。
“感謝聖君是個大度的人,讓我可以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來看你最後一眼,感謝陛下的仁慈。”黎牙實來看望索倫是報備過的,陳末作為提刑千戶,靜靜地站在一旁,探監,自然不是私下的見麵。
王家屏回京也去看望過範應期,因為陛下的大度,友人送最後一麵,不再是忌諱。
“你已經是大明的官僚了,你背叛了泰西,背叛了西班牙,背叛了費利佩殿下!”索倫看著黎牙實,十分氣憤的說道:“我還不是為了白銀不斷流出而頭疼?大明不要任何泰西的貨物,隻要白銀!”
“你在胡說八道。”黎牙實平靜的說道:“泰西也不是全麵的商品劣勢,也有優勢,比如來自巴西的紅木香龍血樹,這種正紅色而且可以染絲綢的高級染料,極其昂貴,大明皇帝進行了多次的試種成效甚微;比如來自秘魯品位極高的硝石;來自西非的棕櫚油,來自印度的棉花,這些都是大明急需之物。”
“而且最開始的時候,我們西班牙也有造船上的優勢,現在大明的快速帆船都已經量產了,咱們西班牙的五桅過洋船在哪裡?仿造出來了嗎?”
在萬曆初年,大明剛剛打開國門開海的時候,其實大明並不具備廣泛的商品優勢,造船是一個、羊毛是一個、泰西精湛的玻璃技術也是一個。
“大明的商品優勢也是一點點經營出來的,甚至說,是陛下用命一點點換來的。”黎牙實對大明如何建立商品優勢是看在眼裡的,大明是浴火重生,初年的時候,情況很糟糕,連天底下最大的貴人,皇帝,都是朝不保夕,大明大,但是不夠強。
“索倫,你是費利佩殿下的秘書,是殿下的近臣,我來問你,安東尼奧剛剛站穩腳跟的時候,殿下跟葡萄牙議和,殺了一批的貴族,就是為了把權力集中,為何沒有做下去呢?”黎牙實問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費利佩二世十分羨慕大明皇帝接近於無限的權力,在戰敗和反對派叫囂的時候,發動了一場殺戮之夜,殺死了不少的貴族,黎牙實一直在等消息,但是沒等到,似乎這件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集權集了一半,那是集權?
“阻力太大了。”索倫喃喃自語的說道,費利佩二世不僅羨慕大明皇帝的無限權力,還羨慕大明能夠集中力量做事,這是一種解決社會矛盾的辦法,但費利佩二世最終沒做成。
“你當大明萬曆維新沒有阻力嗎?相反,阻力極大,光是生死危機,二十二歲的陛下就經曆了四次,陛下才二十二歲啊,就經曆了四次,都是為了大明再次偉大,那麼我們的費利佩殿下,經曆了幾次?一次?兩次?”黎牙實歎了口氣問道。
“沒有。”索倫閉上了眼睛,略顯痛苦的說道。
在封建製度下,國家的興衰和君王的個人有著密切的關係,興衰係於一人,自然是極為危險的政治格局。
而大明作為東方大國,西班牙作為泰西第一個日不落帝國,兩國的君主,有很多的相似性,都很勤勉,也都有著極大的誌向,而且也頗有毅力,數年如一日,但費利佩二世,終究是略遜一籌。
“就因為情婦在耳邊幾句絮叨,各地總督在公文裡的一些抱怨,一些貴族的反對,就停止了行動,中國有句古話,叫一以貫之,要麼不做,要麼做到底,半途而廢,就是不毅,就是餒弱。”黎牙實看著索倫兩手一攤說道:“所以,大明在國家競爭中處於優勢,就不奇怪了。”
“你非但不想辦法規勸殿下,反而用些陰謀詭計,妄圖獲得短時間內的競爭優勢,我就問伱,就算是那三名海防巡檢,真的放行,你建立了通道,把那一百二十箱的阿片送到了大明,又能如何呢?”
“量小了不管用,量大了會被稽查,一次一萬多斤,也就影響一萬多人,而且還都是勢要豪右,真的對大明的國力有影響嗎?”
索倫連連擺手說道:“你看的太淺薄了,太近了,兩國競爭,不是十年,二十年,是五十年、一百年的長期競爭,這不是短期優勢,而是長期優勢,你沒看到過達沃、宿務、呂宋的毒蟲,遍地都是,這就是個潘多拉的魔盒,隻要打開,就會放出惡魔來。”
黎牙實嗤笑了一聲,而後哈哈長笑了起來,笑著笑著,麵色就有些悲傷的說道:“我看的淺?是你不了解大明,不了解中國罷了。”
“阿片真的成為了大明的腹心之痛,就會糾錯,這種糾錯可能是來自朝廷,朝廷嚴刑重典的去懲戒,如果朝廷做不到,就換個朝廷就行了,中原的王朝,每一次輪回,都要切實解決一些危害天下的危機,才能坐穩皇位。”
“這片土地,從來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你不懂大明而已,不是我看的淺薄。”
“你所說的呂宋毒蟲,國姓爺已經下令,哪裡看到了毒蟲就在哪裡槍斃,哪裡抓到了毒蟲就在那裡斬首,你猜呂宋總督府需要多久來治理這些問題?”
黎牙實笑索倫不懂大明,也是笑文化差異,大明有根深蒂固的天下情懷,這是高道德的附加產物,大明可怕的糾錯力量,就注定了這片土地,始終會屹立在世界之林,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
身處萬曆維新時代的黎牙實,會很自然而然的得出這個結論,但如果黎牙實來早一些,比如嘉靖末年,恐怕會有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結論,那就是大明就是個破房子,踹一腳就塌。
“毒蟲的問題,根本不可能治理好!”索倫大聲的說道。
黎牙實厲聲說道:“皇帝陛下拿你人頭在祭旗啊,索倫,你是殿下的智囊,就這樣的智慧,又如何輔佐殿下呢?陛下拿你的人頭,祭祀緝毒戰爭的旗,你沒看出來嗎?”
“陛下把你拉倒京師斬首示眾,就是昭告天下,就是告訴呂宋,緝毒戰爭要勝利,而且必須要勝利,以你的人頭為引,掀起緝毒戰爭,順便把呂宋不服王化之徒,一網打儘。”
“這…”索倫呆滯的看著黎牙實,他終於明白,殷正茂最後對他說的那番話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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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點正事吧,你呢,安安穩穩的走吧,如果陛下仁慈,我會把你的骨灰帶回泰西,當然你作為罪犯,可能沒有被收屍的權力,很有可能會專門給你立塊碑,把你的屍骨鎮壓在碑下,告訴世人,為何要處死你。”黎牙實看著索倫,帶著幾分悲傷說道:“安心的去吧。”
“你不能救救我嗎?”索倫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希望黎牙實救一救。
黎牙實笑了笑沒有回答,自作孽不可活,他轉身離開,這是最後的告彆。
黎牙實沒有回會同館驛,而是去了通和宮,走在大明的街上,黎牙實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鱗次櫛比的商鋪、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琳琅滿目的各色商貨、永無休止的鄰居爭吵,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黎牙實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官袍,他已經習慣了大明安逸的生活。
大明皇帝的確在通和宮禦書房,正在批閱奏疏,帝國各種事務都需要帝王來處置。
黎牙實很順利的走進了禦書房,朱翊鈞以為黎牙實過來求情,大明皇帝認為有必要見一見,解釋清楚大明殺人的緣故,索倫的確是使者,但他首先是罪犯。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黎牙實行大禮覲見。
“坐下說話吧,要是為索倫說情,就免了吧,你知道他做了什麼,朕不能私宥,否則流毒無窮,大明自有國情。”朱翊鈞示意黎牙實坐下說話。
黎牙實早就學會了賤儒那一套,一哭二鬨三上吊的,太難看了,如果黎牙實真的要求情,隻能讓他跟索倫一起死了。
“臣不為他求情,他該死。”黎牙實倒是搖了搖頭,這事兒,黎牙實有立場但沒理由求情。
黎牙實麵色猶豫再猶豫的說道:“陛下,臣是來辭行的,臣打算回泰西了。”
“嗯?”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你當初在神麵前許下了重誓,終身不娶侍奉神,後來你違背了誓言,回到了泰西,你隻有死路一條,裁判所會把你放到火刑柱上,把你活活燒死的。”
“你不要認為費利佩二世會保你,你比朕更加清楚,宗教作為西班牙的國家構建元素之一,是極其重要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你為何會認為費利佩二世會為了你,得罪教廷?”
黎牙實無奈的說道:“陛下,索倫犯下如此不可饒恕之罪,臣不回去,大明就要和西班牙斷交了,大帆船貿易裡,是西班牙離不開大明,而不是大明離不開西班牙。”
“一旦斷交,大明依舊可以從倭國、從臥馬崗、從西洋、從遠洋貿易、從西班牙走私商人手中得到海量的白銀,但西班牙沒有了大帆船貿易,就失去了國朝構建的基石之一,白銀的流通。”
“臣是陛下的臣子,也是費利佩的臣子,更是西班牙人,臣必須得回去了。”
朱翊鈞眉頭緊蹙,手指無意識的在桌上不停的敲動著,他看著黎牙實說道:“朕在評估風險,在思考要不要把你殺了,就說索倫和你一起謀劃的,大明明公並沒有出身紅毛番的,所以沒人會給你說情。”
“你在大明一十二年,知道的太多太多了,而且多次考成都是上上,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黎牙實在大明無法升轉,是因為他是個紅毛番,是個韃官,所以黎牙實和高啟愚就成了鴻臚寺的難兄難弟,年年考成上上,草榜榜上有名,底冊填名就查無此人了,高啟愚、黎牙實都是被張居正親手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