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令內臣李佑恭帶聖旨前往杭州,李佑恭是朕幼時陪練,爾等可以信他,隨他入京來麵呈冤屈。”
“若是不肯放下武器,投降於水師,亦不得傷百姓分毫,否則水師必進剿之!這些百姓,都是爾等當初戰場上浴血拚殺所救下,今日爾等要傷他們,昔日何必相救?”
“欽此。”
聖旨是白話文,代表著是皇帝親自寫的。
裡麵的內容主要是告知九營,皇帝的態度,皇帝聖旨裡的態度非常明確,肯定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才會鬨出兵變來,這就是認定了九營做的事,有理;
其次就是宣馬文英等人入京麵聖,麵呈冤屈,這是皇帝的承諾,為了履行承諾,還派了自己的陪練接人;
最後是皇帝允許嘩變軍兵可以不投降,等到事情處理結束後,再做處置,但條件是不得傷百姓分毫,因為這些百姓,都是抗倭誌士們從倭寇的手中救下來的。
“臣謝陛下隆恩。”馬文英首先感覺到的就是古怪。
哪有允許嘩變軍兵不投降的?!這已經是非常明顯的偏袒了。
“陛下有口諭。”李佑恭將拂塵放到了一邊,開口說道:“陛下說,咱信大明軍兵,尤其是抗倭誌士,大明欠餉欠了那麼多年,都沒鬨出這麼大的動靜來,不是天大的委屈,怎麼可能會兵變?與其說是兵變,不如說是走投無路,孤注一擲。”
李佑恭將馬文英扶了起來,這個動作,李佑恭其實從未做過,因為他宣旨代表的是皇帝,所以哪怕是國姓爺接旨的時候,李佑恭都會保證自己的儀態,但這次他做了。
大明皇帝臨行前,特彆交待了一番,要弄清楚緣由,不要讓事態進一步的擴大,最重要的是陛下語重心長的說了一番話。
陛下說,他相信大明大多數的百姓,是溫良的,這種溫良是向善,而不是麻木,這種溫良甚至包括了部分的鄉賢縉紳和勢要豪右,錯非實在是活不下去,不會奮起反抗,揭竿而起。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朱翊鈞之所以如此相信,其實是因為曆史證明過,明末三邊欠餉,其實從張居正死後,陝西三邊欠餉一直到崇禎末年,直到大旱,三邊軍兵,才終於肯徹底放棄大明朝廷,投奔了李自成,這已經稱得上是忠誠了。
李佑恭對陛下這番話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看看浙江九營的軍兵們,大明水師、使者、聖旨剛到,他們就開城門投降了,而且案首就在自己眼前跪著,他們真的是謀逆之徒?還是想要討要一個公道?
大明水師開始接管城防,杭州城內的九營軍兵都回到了羅木營和九曲營,沒有解除武裝。
申時行作為總督軍務,站在了府衙門前申明亭前,看著閻士選張榜公告的內容,這一百多條罪狀,申明亭的長度壓根不夠用,伸到了外麵。
申時行看的驚訝無比,為官多年,這次算是大開眼界漲了見識,九營軍兵實在是太冷靜了,居然沒把吳善言當場剁了!
“申巡撫。”閻士選從府衙裡走出來,見到了自己的老上司,趕忙過來行禮,不是他怠慢申時行,是九營軍兵剛剛撤走,閻士選剛從府衙放出來。
“閒話少敘,先把吳善言拉去遊街,陳天德,把你製作的那幾輛遊街的車拉過來,把這名單上的貪官汙吏,統統拉去遊街!”申時行沒有跟閻士選過多的客氣,而是拿出了自己的老辦法,遊街。
袁慎作為勢要豪右可以被遊街,吳善言作為官選官階級,也是可以被遊街。
至於有損官府顏麵,他吳善言連個人都不做了,還擔心什麼顏麵不顏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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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吳善言遊街,才能讓官府有顏麵,百姓才會相信大明朝廷。
“好嘞!”陳天德一聽又能把人掛到長杆上遊街,那是一蹦三尺高,陳天德專門打造了幾台遊街的車,一個長杆,下麵有個告示牌,寫的是罪狀,還有個更夫敲鑼打鼓,專門宣講,可謂是麵麵俱到。
“撫台,這遊街車不夠用啊,我攏共就六台。”陳天德看著冗長的名單,倒吸了一口冷氣,太多了,遊不過來,根本遊不過來!
“擠一擠,一個杆上多掛幾個,我知道你為了可靠,給長杆加了鋼條,撐得住。”申時行笑著說道。
“還是讀書人有辦法!”陳天德豎了個大拇指,看看還是讀過書的腦瓜靈光,這眼睛珠子不轉就是主意。
申時行麵色極為複雜的看著閻士選,歎了口氣說道:“閻士選啊,你這是天煞孤星嗎?你在我這兒做事,我弄了個官降三級,現在都還沒緩過勁兒來,這吳善言直接被你給坐罪了,你這才到幾個月啊,就把吳善言給克進去了。”
“申巡撫這話說的,我其實什麼也不想乾,就是想風平浪靜的乾活,這都是吳善言逼我的啊,他要我死,我總不能束手就擒吧。”閻士選略顯尷尬的說道。
申時行麵露為難的低聲說道:“那什麼,陛下聖旨讓我暫且代領浙江巡撫一職,現在我啊,是以郎中巡視鬆江、浙江,那什麼,閻老弟,我現在又是你的頂頭上司了,咱們商量個事兒行不?收收你的神通吧。”
“你看,咱大明哪有人用五品官的郎中巡撫兩地的?淩雲翼可是以兵部尚書總督河南、山東,閻知府,高抬貴手啊。”
申時行這個官場笑話,還在持續,並且鬨得更大了,浙江出了事,皇帝下旨讓他代領,連張居正都親自寫信,讓申時行小心處置此次浙江兵變,不要再鬨出什麼幺蛾子再被降官,他這個老師真的丟不起這個人了,王崇古那廝蹬鼻子上臉,公然揶揄他張居正教了個好學生出來。
“啊,這,我…”閻士選歎了口氣,他這克上司,是特麼的被動技能,他又不知道怎麼關。
“申巡撫以為,這個吳善言是死是活?”閻士選問起了申時行處置的結果,其實他就是在問,皇帝會認為這件事到底是誰的錯,這涉及到了這場兵變的定性問題。
吳善言死,則代表著官逼民反,除了馬文英可能被追責,那浙江九營都會平安落地;
如果馬文英死,那浙江九營甚至有可能被解散,閻士選能活著就不錯了。
“他死定了。”申時行指著申明亭上的告示說道:“就這裡麵,拿出一件案子,都是殺頭的罪過啊,嘖嘖,王次輔當初在長城鼎建都不敢這麼乾,他的膽子,比王崇古還要大!”
“申巡撫不懷疑,我故意編織罪名?”閻士選有些奇怪,申時行光看告示,就把人扔出去遊街,直接當罪犯看待了,而不是嫌疑人。
“你會嗎?”申時行指著其中一條說道:“養濟院吏員以養濟為由,欺負孤兒寡母,淩辱寡母十七人,寡母狀告,吏員輸賄得師爺姑息,吳善言知情不問,這你能編的出來?就這寡母的兒子們,長大了,對朝廷什麼觀感?你我,都是這些兒子們嘴裡的狗官啊。”
不是申時行瞧不起閻士選,閻士選根本羅織不出這些離譜的罪名來!
“那倒也是。”閻士選站在申明亭,看著那冗長的罪名,歎了口氣說道:“這個吳善言啊,國之蛀蟲。”
申時行代領巡撫之職,開始主持工作,首先是讓羅木營和九曲營派遣將校前往其他七營勸降,依照皇帝陛下的最高指示,允許九營所有軍兵可以不解除武裝,等到事情有了結果再談,最快的時間恢複浙江地麵的驛路,讓百姓回歸正常的生活狀態。
申時行非常欣慰,至少九營在這次兵變裡,沒有發生大規模滋擾百姓之事,但仍然有不法者,搶奪百姓財物,申時行下令限期歸還,既往不咎,如果不還,則由鎮撫司法辦。
申時行將自己在浙江的見聞,寫成了極為詳細的奏疏,送往了京堂。
大明皇帝朱翊鈞收到申時行奏疏的時候,已經是十月中旬,距離九月中旬的兵變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
“得虧有個閻士選啊,朕都不敢想,馬文英死在了牢裡,浙江地麵會鬨出多大的亂子來。”朱翊鈞召集了首輔、次輔來到通和宮禦書房議事,小事開大會,大事開小會,天大的事兒,開閉門會。
朱翊鈞這是一次閉門會,中書舍人不會做記錄,不會寫進起居注中。
杭州府稽稅院從頭到尾就沒有任何的行動,但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裡,如實奏聞了陛下,和申時行說的幾乎沒有什麼區彆,稽稅院隻事稽稅,不負責其他事,這是為了約束稽稅院的權力。
“也不會有什麼大事,死了也就死了。”王崇古倒是頗為平靜的說道:“聚在一起是鬨餉,馬文英把餉鬨出來了,軍兵們,亂不了,這個吳善言應該不是第一次乾這種事了。”
“慢慢的,人心就散了。”
王崇古對這件事頗為經驗,這也是吳善言敢去處理的原因,一拉一打,鬨餉的凝聚力就散了,馬文英死在了牢裡,畏罪自殺是個都能接受的理由,而且王崇古依據極為充分的反賊經驗,認定吳善言不是第一次。
“這案子,吳善言必須死,他浙江巡撫,不走八議八辟。”朱翊鈞對案件做出十分有十二分偏向性的判斷,按照吳善言的官階,他應該走一走八議,議賢、議貴這兩條吳善言都占了,按理說應該酌情減輕。
但皇帝不給他開這個口子,這需要說服輔臣。
“理所在,無不可。”王崇古十分明確的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當初在張四維案裡僥幸躲過一劫,其實就是八議,議功、議賢。
“陛下,就是九卿圓審的八議,他也沒什麼好寬宥的地方,從他的身上,我看不到任何一點有功的地方,他能爬到浙江巡撫的位置上,是臣的失職。”張居正看完了卷宗,覺得自己真的是眼瞎,沒能輔佐好陛下,沒有給陛下遴選出能做事的臣工來。
朱翊鈞搖頭說道:“他吳善言犯錯,和先生有什麼關係,人心隔肚皮,先生還能從他的心窩窩裡,把心肺掏出來看看是不是狼心狗肺?那是解刳院大醫官的活兒。”
“有些人就是這樣,在朕麵前、在先生麵前,對上的時候,忠君體國,恨不得為了大明再興粉身碎骨,可對下的時候,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凶逆。”
“朕從吳善言身上感受到了什麼?感受到了割裂,吳善言作為官選官已經和大明的大多數,產生了割裂,他理所當然的覺得向下朘剝是他作為巡撫的權利。”
“忘記百姓,就會變成這樣,民為邦本喊得震天響,但一點人事不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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