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doctypeht
head
etacharset="utf-8"
titebookchapterist/tite
/head
body“你說印加古國的命運,有沒有可能在大明身上發生呢?朕不知道,曆史總是如此,有它的必然,也有它的偶然。”朱翊鈞笑著說道:“但咱大明是在鐵與火之中建立,是南宋滅亡後,胡虜醃臢之中建立。”
曆史真的很有趣,它是既定的過往,也是未知的以後,它不會生氣,也不會怒罵,更不會辯駁,同樣,它也是最好的、最有耐心的老師,你學不會了、忘記了、故意忽視了、歲月史書、妖魔曲解、甚至將它娛樂化,它也不會打你,罵你。
曆史這位老師,隻會重來一遍,告訴你,道理就是這樣,你再胡編亂造也改變不了。
“所以,印加古國的教訓,我們是需要認真對待的,我們的算學在郭守敬郭神仙之後,幾乎兩百年沒有進步了,這就是和世界缺少了有效的溝通和交流,造船如此,毛呢亦如此。閉關鎖國的危害,是顯而易見的,不過還好,咱大明彆的不多,就讀書人多。”
“這些紅毛番也就是打不過大明,現在才表麵恭順而已,若不是大明水師強橫,你猜朕殺了特使索倫,費利佩是賠大明兩百萬銀子說是個人行為,還是征伐咱們大明?一定是後者。”朱翊鈞說起了舊事,殺索倫。
費利佩二世把這個行為推給了索倫的個人行徑,而後給了兩百萬兩白銀,算是給了彼此體麵,但如果沒有水師如此強橫呢?如果大明陷入了內憂外患的境地呢?
自正德年間,泰西的帆船漂洋過海來到大明,跟大明也過招了好多次,打不過才老老實實做生意而已。
“漢室江山,代有忠良。”朱翊鈞又重複了下這八個字,看著手中的印加卷海外番國誌書,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印加古國就沒有忠良了嗎?
嘉靖十年,國王被殺之後,印加古國的遺民進行了整整四十年的抵抗,最終被徹底消滅,一個人口超過了九百萬的古國,存續了超過幾千年的文明,就此消散,文化隻剩下了壁畫證明其真實存在,民眾成為了奴隸,在惡劣的礦山中,消失不見,甚至連血脈都逐漸斷絕。
靠著忠良真的能撐下去嗎?雖然曆史一遍遍的告訴朱翊鈞,真的可以,山河破碎飄搖之日,前赴後繼的能人誌士們,用鮮血在廢墟中數次重塑了中國,並且再次讓古老的文明爆發出了耀眼的生機。
但…如果危機足夠大,大到再多的能人誌士,舍身報國,都無法彌補這種差距呢?差距足夠大,大到能人誌士都心灰意冷呢?
朱翊鈞拿起了朱筆一邊寫,一邊說道:“印加古國亡於封閉,還揭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落後就會挨打,落後就會國破家亡,落後就會連文明的名字,都會被偷竊,泰西那麼多的羅馬,沒有一個是真的羅馬。”
朱翊鈞是個悲觀主義者,他喜歡料敵從寬,在他看來,與其讓能人誌士前赴後繼的填落後這個無底深淵,撐起天傾地陷,還是一直領先於世界更好,當慣了天朝上國,就一直做天朝上國,才是道理。
世界從不和平,隻是大明軍的劍,讓大明變得和平。
朱翊鈞南巡弄了很多的項目,其中就有閱江樓,這樓是雅客們嘲諷朱元璋的地方,這個爛尾的樓,終於又開始動工了,這些個雅客們當然不滿,立刻開始批評朝廷,大興土木、勞民傷財,罵了多了,連百姓們都琢磨出不對勁來了。
一個閱江樓,才多少銀子?就這麼招人恨?那閱江樓主要功能是報時,是有利於整個南衙的。
很快,百姓們就意識到了這些雅客筆正們,不過是為了罵而罵罷了,也就懶得理會他們了。
這些筆杆子們把朱元璋說的跟地獄裡爬出來的凶神惡煞一樣,但百姓們反問一句,朱元璋要真那個樣兒,是怎麼從拿破碗,到做皇帝的?
這就是個基本邏輯說不通的地方,真的是那麼壞,哪裡來的大明?
朱翊鈞懶得理會這些風力輿論,在西湖彆苑,繼續處理這五湖四海的奏疏,七月的杭州已經非常酷熱了,連涼亭的風都是燥熱的,經過了複雜的政治鬥爭後,大明皇帝的生活終於變得平靜了起來,他可以關注到一些更加具體的杭州百姓的生活。
有雜報告訴朱翊鈞,殺死一個人靈魂最好的辦法,就是負債,朱翊鈞對此是不太認可的,人的靈魂怎麼會被殺死?作為弘毅士人,朱翊鈞當然不覺得靈魂會被殺死。
但他到了杭州之後,逐漸認可了這個觀點,因為他看到了一些讓他非常反感的現象,那就是百姓為了生活,不得不借錢度日。
受害者不僅僅是窮民苦力,還有中人之家。
浙江擁有五個百萬人口的大都會,在萬曆十三年七月這個時間點,整個世界除了大明,沒有百萬人口的大城,而浙江就擁有五個之多,而這五個超過了百萬丁口的大都會裡,中人之家,是中堅力量,而他們對自己的生活普遍不滿,卻沒有什麼辦法去謀求更加公允的待遇。
而這個時候,負債就應運而生了,而為了讓這些中人之家,足夠的聽話,浙江的鄉賢縉紳、勢要豪右開始窮儘一切手段,一方麵尚奢、競奢,一方麵大量的放錢。
“中人一家之產,僅足一戶之稅,遇有水旱疾厲,不免舉貸逋欠,嫁子娶妻喪葬之費,其約者錢數萬,其豐者至數百萬,中人之家一有吉凶之事,則賣田疇,鬻邸第,舉倍稱之息猶弗能給,然則今吉凶之費,絕長補短,殆二十倍於昔也,財用要得而不竭乎?”朱翊鈞讀完了一段雜報上的內容。
中人之家,不上不下,勉強能夠顧得嚴自己的家門,但遇到澇、旱、疾病或者官司,不免要去借錢,這本來就很難了,但社會風氣進一步的奢靡,婚嫁、生子滿月、喪葬的費用,這些人情往來,少則數萬通寶,多則數百萬,是嘉靖年間的二十多倍。
而有人專門瞄準了這些中人之家借錢,利息是典型的高利貸,九出十三歸,借十兩,隻給九兩,還錢的時候是十三兩,若是約定的一年到了還沒還錢,就會翻倍。
“赴京闕式,即尋鄉部富商巨賈,預貸金錢以為費,即謂曰京債。誒?不是,這是啥意思?進士債?”朱翊鈞一愣,看著雜報上的文章,麵色極為古怪的說道。
馮保趕忙俯首說道:“這舉人要長途跋涉前往京師考取功名,這第一次能考中還好說,因為沿途都是官給驛,沒有多大的花銷,可是第一次考不中,就麻煩了,要麼留在京師,可留在京師那要銀子,拜名師也要銀子,沒有就隻能去借了;要麼回鄉,可是第二次、第三次車馬勞頓,就沒有官給了。”
“久而久之,入京趕考的舉人為了考進士借錢,就被人稱之為進士債,也有稱之為京債。”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他們怎麼還錢?”
“俟到任而償者有之。”馮保低聲回答道。
“當官了撈錢了再還?”朱翊鈞眉頭皺的更深,這還沒當官,就已經是貪汙預備役了,這大明官場能好的了才是咄咄怪事!長此以往,必然是吏治崩壞,貪汙受賄無處不在,橫征暴斂窮凶極惡,真清流能在這種官場環境活下去?
馮保聲音更低了幾分說道:“陛下,舉子,其實也可以不還錢,允許這些這些同鄉的富商巨賈們把田畝掛靠詭寄於舉子名下即可,避了田賦,也算是還錢。”
“好嘛!偷稅漏稅都搞成產業了是吧!”朱翊鈞將雜報往桌上一拍,站了起來,指著雜報說道:“這舉人、進士都是要做官的,還沒當官,就欠了一屁股的債,大明還有清廉的官員嗎?這濁流要用,清流也要用,可是這清流太少了,這官場自然烏煙瘴氣!”
“馮大伴,你說,三次入京考試,都官給配驛,入了京,多給些廩米,能不能緩解這種現象?”
朱翊鈞敏銳的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舉人還沒考中進士的時候,就已經被異化了,這大明天下指定好不了,緩解而不是解決。
“陛下,這不是給驛和廩米的問題。”馮保低聲說道:“學子們主要花銷不在衣食住行上,而是沒完沒了的謝師宴、鹿鳴宴、詩會、賞花、踏青、消暑、驅寒冬宴之事上,這做了舉人,這就得體麵,這又是一筆開銷。”
第(1/3)頁
第(2/3)頁
光給衣食住行就夠了嗎?陛下站在西湖彆苑的門前,往西湖斷橋上看看,為了消暑舉辦的集會,那些個士子哪個不是琳琅滿目?身上一堆的零碎,都是臉麵,彆人有的你沒有,你就是窮酸。
你得有把扇子,這把扇子得是好木、好紙、好詞;你不掛個香囊,好意思出門?這香囊還得是名家出品,等閒貨色,怕是引人恥笑;你得有一個書童,給你帶些出門用的東西,筆墨紙硯,印章書籍都得有,一篋書卷,半生榮辱;你最起碼得有個女伴,這女伴怎麼也要是會些琴棋書畫,要麼你寫好了詩詞,怎麼唱?
你出門坐的驢車?第二天你就成了杭州城的笑話。
做了舉人就要有配套,這一配套,那銀子就沒數了,沒銀子?好辦的很,你是舉人有的是人借錢給你,不還錢都沒關係。
“陛下,今日斷橋就有消暑集會,杭州大半的士子都參與其中,這出一趟門,少說都得三四兩銀子,中人之家,一年還餘不下三兩銀子。”馮保又解釋了下這個問題,人情往來,可不僅僅是婚喪嫁娶這些,還有各種必須參加的應酬。
“你說的有理。”朱翊鈞吐了口濁氣說道:“朕計窮也。”
“陛下其實浙江的問題解決了一些,這份雜報有點事後諸葛了。”馮保再次俯首說道:“陛下,先生早些年也借過錢,先生十六歲就考中了舉人,一直拖到了二十三歲才入京考取功名,先生其實也沒什麼辦法。”
張居正被王世貞說是腿上的泥都沒洗乾淨,就在廟堂上耀武揚威了,二人是同榜,王世貞瞧不起張居正出身貧寒,張居正考中舉人後,也經曆過這些,但張居正也沒什麼辦法,隻能當不知道了。
這是個複雜到張居正這等人物都覺得棘手的問題。
馮保繼續說道:“杭州府光是辦一次大婚,稍微有頭有臉的人家,最少也得十數萬錢,兩百兩銀子都頂不住,這三媒六聘,這娶媳婦要有彩禮,嫁女兒要有嫁妝,這家裡老人去世,總要風光大葬吧,這都是銀子,這杭州城裡的百姓皆言,這活不起,更死不起。”
“沒銀子隻能去借,還不上,就得想方設法去還,那仁義禮智信,就隻能完全拋到腦後了。”
“陛下來了浙江,這放錢之風倒是止住了,有人把陛下稱之為朱青天。”
“啥玩意兒?朱青天?朕?他們不是叫朕朱屠夫嗎?”朱翊鈞愕然,他可是記得很清楚,就在封鎖的這一個月,杭州府的筆杆子都敢直言不諱的罵他朱屠夫!
怎麼就變成青天大老爺了?
“這事兒說來話長,容臣慢慢道來。”馮保認真斟酌了一番,告訴了陛下原委。
大明皇帝在浙江的名聲,並沒有帶兵平叛急轉而下,反而上升到了和海瑞一樣的高度,活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