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怪,以至於馮保說的時候,都有點繃不住,可事實的確如此。
浙江地麵出現了很奇怪的風力變化,朱屠夫變成了朱青天,這種變化就在解除封禁的三天之內完成了逆轉。
除了仁和縣之外,整個浙江,家產不足百頃之家的鄉賢縉紳們,對陛下平叛殺豬的行為,拍手稱快!都說殺得好!
皇帝的刀子再鋒利,對準的也就是百頃以上的勢要豪右,百頃以下,其實沒有皇帝動手的必要,那點錢還沒有京營出動的銀子多。
浙江地麵積極配合朝廷行動,生怕皇帝抓不乾淨,還提供一些高門大戶外室、私生子的消息,讓皇帝除惡務儘!其實就是因為浙江地麵,苦這幫勢要豪右久也,能放的起印子錢的,基本都在皇帝的打擊名單之上。
借錢借到需要把家產祖業都賣了去還,人人都知道不還,但人人都沒有辦法。
這次尚奢、競奢的幕後推手被一網打儘,浙江地麵立刻有了天朗氣清的景象,皇帝的風評,也從屠夫上升到了青天的地步。
主要原因,很多借條因為債主物理意義上消失了,導致了欠債不再欠債,這風評自然一下自己上來了。
“朕怎麼覺得朱青天這三個字,是拐彎抹角罵朕呢?”朱翊鈞坐在了椅子上,拿起了雜報繼續看。
“陛下,咱們大明這些賤儒,罵皇帝的時候,從來不屑於拐彎抹角陰陽怪氣的。”馮保又陳述了一個事實,皇帝這頭平叛,杭州府的筆正還在怒罵屠夫呢,大明讀書人膽子大得很,哪裡會陰陽怪氣。
比如,這些文人墨客,就喜歡編點朱元璋、朱棣下三濫的段子,朱棣在浙江的形象,都是一個喜歡強淫五十歲老婦的變態殺人狂。
還真不是馮保胡說,陛下的風評在持續上升。
有的時候,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時候,暴力,未嘗不是一個行之有效的手段,批評的武器不起效果,就使用武器來批評。
朱屠夫本意是壞的,搞肅反,但是給執行好了,執行成了朱青天。
因為皇帝為了彰顯皇帝威風的暴力流的血,一個廣場就能裝得下,而數以百年計算的借債關係建立起的烏雲之下,被借貸關係逼到家破人亡,逼到死無葬身之地的百姓、中人之家,一個大明都裝不下,烏雲因為暴力而消散。
烏雲散了,沒有必要加罪於雷霆。
“陛下,這借債之風四起,弄得大明朝都是些貪吏債帥,貪縱淫虐,誅求無厭,百姓無以寧居,就跟那薯苗,種地裡,過兩年就顆粒無收了,得重新育苗,殺青去毒,才能繼續種。”馮保從種地的角度理解了下這種風力輿論的轉變。
其實就是薯苗殺青,大明江山社稷,缺少一套行之有效的殺青糾錯機製,讓大明的勢要豪右也可以周期性的新陳代謝。
這就是馮保作為內相的一個粗淺看法,不構成任何政策建議。
朱翊鈞看完了手中的雜報,其實最離譜還不是京債,最離譜的是廟裡的長生債,母金生子息,輾轉相生,綿延不已,故謂之長生或無儘,其實就是寺廟把持的典當行、牙儈、錢莊,放錢循環不息的意思。
這廟裡本該是清修之地,也弄得渾身銅臭。
“那既然都說朕是青天,那這樣,朕就青天到底,浙江廟宇,不得經營典當、牙儈、錢莊,限期半月,全都一體查抄了,亂七八糟,烏煙瘴氣,惹得大師傅們不能清淨禮佛,是吧,朕也是為了他們安心禮佛。”朱翊鈞決定繼續動手,解決一些具體的問題。
光顧著打勢要豪右,把這些廟宇給忘了。
這些廟宇都是偷稅漏稅的大戶,很多鄉賢縉紳把田畝掛靠到了寺廟的頭上,以此來規避一頃還田令,廟宇便成了藏汙納垢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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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和夏氏、應氏、費氏、蔡氏等等每次集會的地方,就在這些廟宇之間,朱翊鈞這算是摟草打兔子,既然要整肅,就把事情做乾淨,省的這些廟宇在勢要豪右沒了之後,發展壯大。
“臣遵旨。”馮保覺得這個政令沒有問題,查漏補缺,漏了不要緊,補上就是。
“走,出去轉轉。”朱翊鈞打算遊西湖,這時節西湖正是最美的時候,他打算出去遛遛彎。
馮保一臉為難的說道:“陛下,要不明天?”
陛下突然的臨時起意,讓馮保非常為難,因為西湖上全都是人,皇帝出巡自然要清街,尤其是發生了大火焚毀駐蹕之處後,大明緹騎對皇帝的安保,更加嚴格了一下。
在浙江,非必要,就不要和在南衙、北衙一樣,玩什麼微服私訪了,容易出事。
“那就明天吧。”朱翊鈞思索了一番,還是不準備給緹騎們找麻煩了,浙江地麵,的確不是很太平,他是個很勇敢的人,但不是莽夫,萬一有什麼漏網之魚,見到了皇帝,非要玩什麼行刺,剛喘口氣的浙江萬民,又要遭一次罪。
次日的清晨,朱翊鈞起了個大早,帶上了皇後王夭灼、皇長子朱常治,兩名側妃,英姿颯爽郭雲瑤,溫婉如水王兮悅,身後跟著長長的尾巴,準備去逛西湖了。
萬曆年間的西湖盛景,分為了外景和四條路,比如朱翊鈞現在要去的嶽王墳就在西湖北路,若是要去雷峰塔、龍井,就得去西湖南路。
“夫君,我就不去了。”王夭灼臨上車的時候,忽然有點麵色難忍,低聲說道。
“怎麼了?”朱翊鈞一愣疑惑的問道。
王夭灼眉眼都帶著笑說道:“怕是有了,這兩天一直有些孕吐,這要是路上吐了,擾了夫君雅興。”
“哦?好好好!”朱翊鈞臉上滿是笑容的說道:“娘子辛苦,可是這大醫官也說了,這剛有身孕,多活動活動也好,咱這點興致而已,哪有娘子重要。”
“還是算了,夫君還是多陪陪兩位妹妹吧。”王夭灼搖了搖頭,她看向了兩個怯生生的側妃。
郭雲瑤、王兮悅入宮一年多了,這肚子裡一直沒什麼動靜,侍寢也很多次了,王夭灼還以為夫君身體出了什麼狀況,可她又有了,那問題就不是夫君,而是這兩位妹妹了。
“那也行吧,隻希望娘子一片好心,她們能夠明白,也不會辜負了娘子好心。”朱翊鈞看了眼郭雲瑤和王兮悅,低聲說道。
王夭灼笑著說道:“不會,她們沒那麼不識趣。”
郭雲瑤、王兮悅又和王夭灼說了兩句悄悄話,也不知道王夭灼說了些什麼,弄得兩個側妃都羞紅了臉,才一左一右跟著陛下一起上了大駕玉輅,向著玉蓮亭而去,玉蓮亭是西湖北路第一個景點。
一路上經行了玉蓮亭、昭慶寺、哇哇宕、大佛頭、保俶塔等等景點,兩個側妃拉著朱常治,頗為開心,隻不過朱翊鈞的心思不在路上,他主要是去嶽王墳。
車駕在中午時候,行至嶽王墳,嶽王墳就是嶽飛的墓地,因為死後被追封為了鄂王,故此得名。
嘉靖中期倭患四起,平倭犧牲的軍兵的墳塋,也就是忠勇祠,設在嶽王墳的旁邊,朱翊鈞這次來,既是祭奠嶽飛,也是祭奠死於抗倭的大明忠勇之士。
“爹,這裡埋的是都是誰?”朱常治被皇帝拉著,來到了忠勇祠,祠堂隻有兩畝地,和南衙祠堂一樣,隻有正房和左右兩廂,影壁牆後,有石碑記錄著一個個人名,和他們的事跡。
祭拜忠勇祠,是朱翊鈞每到一處的必要行程。
“這裡埋的都是守護大明的英烈,治兒,你記住,這些人,都是撐起大明的脊梁。”朱翊鈞從馮保手中接過了三炷香,鄭重的放進了香爐之內。
朱常治還小,他其實搞不明白天下至尊的父親,為何要專門跑來這麼遠的地方,給這些人上香,但他很清楚,這些人對父親很重要,兩個側妃被留在了門外,皇後才能跟著皇帝一起進門上香,側妃沒這個資格。
朱翊鈞拉著朱常治,把碑文上的內容念給了朱常治聽,主要是名字,殺了幾個倭寇,犧牲在何處,為何犧牲,都講給了皇長子聽。
“爹,他們是因為殺倭寇,所以才被奉祀在這裡嗎?為什麼要殺倭寇呢?”朱常治走出了忠勇祠的廟門,有些疑惑的問道。
朱翊鈞非常平靜的說道:“因為倭寇殺了我們大明人,所以,我們大明人就要報仇,這一世報不了仇,就下一代,十代也不晚,他們殘忍的殺害了我大明東南沿海數萬百姓,數以百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此仇不報,朕妄為天子。”
大明皇帝不是在仇恨教育,因為他會把事情做完,朱常治長大之後,那些不過都是曆史而已。
“我認識這三個字,嶽王墳,這祠堂前,跪著的四個人,是誰啊?”朱常治看到了嶽王墳前的跪像。
朱翊鈞看著這三個塑像,笑著說道:“他們四個啊,都是笑話。”
“正德八年起,浙江都司指揮使李隆令人銅鑄三跪像,從左到右,分彆是:秦檜、王氏、萬俟卨,隆慶四年加張俊跪像。這四個,還有他們的主子宋高宗趙構,都是笑話。”
“治兒,你要記住,作為皇帝,你可以是個偉人、聖人,也可以是個暴君、屠夫,但唯獨不能變成笑話。”
“你一定記得這句話,變成笑話,會被人笑話幾千年的,你想,彆人一提到你的名字,就笑著嘲弄,那真的是太糟糕了。”
“爹能給我講講嶽王的故事嗎?”朱常治鄭重的點了點頭,父親很忙,父親語重心長叮囑的他,他會一直記得。
“嶽飛啊,他出生的時候,有大鵬飛過屋頂,所以字鵬舉。”朱翊鈞對嶽飛的故事非常熟稔,拉著朱常治開始仔細的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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