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英格蘭的東印度公司,就是從茶葉開始殖民世界的,更加確切地說,是胡椒、茶葉、棉花這三樣大宗商品,撐起了荷蘭、英格蘭東印度公司的龐大規模。
萬曆三十二年,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船長皮特斯·佐恩第一次從澳門獲得了茶籽,就是茶樹的種子,而後開始了在爪哇、斯裡蘭卡、好望角、雅方卑南等地種植。
萬曆三十五年,東印度公司董事會決定,開始批量從大明進口茶籽,並且招募足夠多的大明工人,在各地製茶,萬曆四十年,東印度公司從澳門獲得超過30萬顆茶籽及各種製茶器具,以及帶走了十二名茶農和茶工。
萬曆四十七年,爪哇綠茶出現,到順治年間,錫蘭紅茶開始行銷世界。
自此以後,中原對茶葉的絕對商品優勢,伴隨著韃清嚴酷的禁海令,消散在了曆史長河之中,因為禁海,中原茶葉不能賣到全球各地,直到鴉片戰爭,除韃清外世界茶葉的總產量依舊隻有韃清茶葉產量的十分之一。
這個生意,泰西人做的,可以賺,大明人,當然也可以做,也可以賺!
“陛下杭州府有姚氏,號稱浙江第一富,最近浙江地麵的勢要豪右被抓了不少,姚氏趁機繼續擴張,陛下,是不是限製一二?”申時行說起了錢塘姚氏來,他詳細介紹了一下姚氏的情況。
和其他勢要豪右賺了銀子就兼並不同,錢塘姚氏家裡一畝地都沒有,因為姚氏不是勢要豪右,姚立言本來是一家紙坊的掌櫃,後來自己出來建了一個紙坊,憑借著極為獨特的生意經,短短數年的時間,就從一個經紀買辦,做到了浙江第一富。
申時行頗為感慨的說道:“這姚立言倒是想買地,可是浙江地麵沒人賣給他,都嫌他是個暴發戶,也不跟他家來往,這江南大戶人家都覺得,這姚家,有錢是有錢的很,但都是壞了規矩賺到的錢,也就是個商賈之家,不是以詩書傳家,說不定哪天就倒了。”
“這姚立言一直想要融入這士林,詩詞歌賦買了不少,但因為不懂詩格韻律,每次賣弄新得的詩詞,都被士子們嘲弄一番。”
“這次百頃以上縉紳皆被抄家,反倒是姚家因為被排擠,躲過了一劫。”
要不說造化弄人,這姚立言因為暴發戶的特點,備受排擠,連一百頃地都沒買到,詩會都不帶著他們家玩,姚立言做的都是工坊生意,反而在這次的大地震,安然無恙。
姚立言要擴張,申時行拿不準主意,要不要進行限製,畢竟攤子一大,必然就成為惡龍。
“這人怎麼做到的?短短七年,就從一個經紀買辦,做到了浙江第一富?”朱翊鈞十分疑惑,什麼獨特的生意經,能如此賺錢。
“這人有點怪,容臣細細道來。”申時行仔細想了想,跟陛下簡單的介紹了一下。
“若是真的跟你說的這般,恐怕不是因為姚立言是暴發戶,所以沒人跟他們家來往,姚立言這麼搞,江南勢要豪右沒殺了他,都是老爺們心善了,斷人財路等於殺人父母,這種普遍的排擠,是利益之爭啊。”
“下旨姚家,明天朕親自登門拜訪,看看他們家經營的這些工坊,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的那般。”朱翊鈞聽申時行絮絮叨叨的講了一堆,有點不太相信,打算親自過去看看。
既然是調研,還是要腳踏實地的親自看看,才能確定。
因為按照申時行的說法,這姚立言的生意經,解決了一個不可能三角,大規模雇傭、公允勞動報酬和豐厚的利潤,得到兩樣,得不到第三樣的不可能三角,居然被姚立言給破了,這真的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必須要親自去看,才能相信。
姚立言的生意經是公開的,不是秘密,他的生意經是圍繞著生產資料展開,隻不過是東家不持有生產資料,姚立言隻分享利潤,若是產業穩固了下來,大把頭謀求另立門戶,姚立言也不阻攔,給錢就撤。
忽悠皇帝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反正皇帝也不懂,隻需要場麵上弄的熱火朝天,看起來朝氣蓬勃,就足以糊弄了事了。
朱翊鈞解決被人忽悠的辦法,其實也很簡單,做好充分準備再前往,而不是盲目的、沒有任何目的性的,一頭紮進去。
他的辦法也很簡單,他看向了趙夢佑說道:“趙緹帥,辛苦你和駱緹帥,把他們家的帳查一遍,看看有沒有問題。”
他防止自己忽悠的辦法,有很多,而查賬,就是一個很好的辦法,六冊一賬法得到了普遍的應用,收付一目了然,而且很多時候,不是你做好自家賬就可以,你的上下遊都對不上賬,那就不能怪朝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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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稅從來都是一個成本的問題,而不是一個查不到的問題,稽稅成本不僅僅是人力物力,為了線索的賞錢,還有就是政治資源的成本,比如會同館驛的承兌彙兌掌握了大額交易的流水賬本,可是要拿到,就要有人給方便;比如市舶司有進出口案的記錄,但要拿到需要人給方便。
緹騎直接隸屬於皇帝,政治資源成本較低,但人力成本極為高昂,每一個緹騎都是數年的墩台遠侯、海防巡檢,每一個府衙的稽稅院都要有一個出自內學堂的管賬太監,培養這些皇帝花了海量的銀子。
朱翊鈞沒有等太久的時間,趙夢佑第二天一大早就來到西湖彆苑,等陛下用了早膳之後,才俯首說道:“陛下,賬目上,沒什麼問題,查到了一筆需要催繳的稅款,大約十二兩銀子,還是因為封鎖耽誤了繳納,事後銀子太少,給忘記了。”
大動乾戈,緹騎們辛苦了一整天,最後催繳十二兩銀子,這已經是大炮打蚊子了。
“下催繳票吧。”朱翊鈞眉頭一挑,笑著說道,既然查到了再少的銀子也要催,這是個規矩的問題,不是朱翊鈞喜歡銀子。
大明稽稅院在地方,權力幾乎無限大,幾乎每一個案子,朱翊鈞都會親自過目,為了防止稽稅院失控。
朱翊鈞曾經親口對張居正等人談到稽稅院失控後的可怕景象,各種創收手段,可謂是觸目驚心。
看得多了,朱翊鈞發現了稽稅的規律,但凡是在調取賬目的時候,被調查的人對抗調查,基本可以100%的確定,這家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調取賬目賬目十分的順暢,八成都不會有問題,即便是有,也是小問題。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叩門。
而錢塘姚氏並沒有抗拒調查,緹騎前往的時候,姚家烏泱泱的跪了一大片,生怕一言不合,緹騎抽出刀子來殺人放火,要什麼給什麼,調查十分順利,隸屬於姚家的工坊和各家鋪麵,都極力配合緹騎的稽稅。
最終也證明,姚家沒有問題。
“這錢塘姚氏和吳中姚氏,也就是姚光啟的姚是一家嗎?”朱翊鈞臨行前,詢問著上海知縣姚光啟和錢塘姚氏的關係。
馮保趕忙說道:“大約五百年前是一家。”
“那沒事了,出發。”朱翊鈞讓緹騎開路,鋪出了自己威風的儀仗隊,就奔著姚家去了,在北衙南衙,朱翊鈞敢一身常服,四處溜達,在杭州,他隻能鋪開儀仗,威風凜凜。
“草民姚立言帶子三人、孫八人,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翊鈞還沒下車,車下就傳來了山呼海喝之聲。
姚立言隻有四十多歲,看起來頗為精乾,穿的是綾羅綢緞,也不知道是天氣熱還是緊張,姚立言已經汗流浹背了。
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免禮,往姚家大宅的院門一看,差點笑出聲來。
“姚老板是吧,這門前,這倆門鼓,拉出去毀了吧。”朱翊鈞讓姚立言進前些,囑咐姚立言把門鼓扔掉,省得招惹禍患。
“陛下,這門鼓,有什麼問題嗎?”姚立言立刻滿頭大汗了,本來接駕就緊張,更不知道皇帝來做什麼,這還沒進門,居然有了問題,這一隻腳已經進了鬼門關。
朱翊鈞也不著急進門,他在等緹騎拆門檻,皇帝走到哪兒都是如履平地,門檻是要拆的。
皇帝指著一對兒門鼓說道:“你這宅子很新,聽說是前幾年建的,朕今天看見了,你這倆門鼓,是皇親國戚用的,漢白玉、獅子站在鼓上,你這就是僭越了,你的對家看到這倆門鼓,到衙門告你個僭越之罪,夠你全家流放了。”
“草民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姚立言人都傻了,電光火石之間,他想起了他去過的所有勢要豪右之家,根本沒有他這個造型的門鼓!
他發達之後,就日防夜防,沒想到門口就兩個要他命的玩意兒,這東西就放在門前,眾目睽睽之下,要害他真的非常簡單!
昨天,緹騎其實就看到了這倆僭越的門鼓,擺個青獅擺就擺了,可青獅下麵坐著一張鼓,那就是僭越。
“毀了就是,免禮吧。”朱翊鈞笑著說道,真的追究,他就不會過來調研了,僭越這種事,一旦上稱就是千斤打不住,朱翊鈞不打算上稱,那就是小事。
這姚立言是真不知道僭越了,皇帝親自登門,門口擺這倆玩意兒,是要賭皇帝心善嗎?還是賭皇帝不懂?皇帝不懂,禮部尚書肯定懂。
有人要害他。
暴發戶底蘊不足,對一些沒踩過的坑,不了解就會上當。
“姚老板,咱們進去坐一下,就去你的工坊看看,朕今天來啊,是找你請教生意經的,你不必緊張。”朱翊鈞笑容滿麵的說道:“不必緊張,也不必備茶,朕不用宮外水食。”
“姚老板,那鬆江孫氏投獻了朝廷,還有開海的東風,才爭下老大的家業,姚老板能賺這麼多銀子,還望姚老板不吝賜教。”朱翊鈞坐直了身子,十分鄭重的說道。
姚立言愣了片刻,才徹底清楚了皇帝的來意,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文雅的說出來,隻好俯首說道:“不敢當,不敢當,陛下,其實草民也沒什麼生意經,就是青樓那一套,這有頭有臉的青樓,一般不自己養姑娘,費時費力還一手的醃臢事,青樓開門,都是嬤嬤帶著姑娘到樓裡做生意,五五分賬,草民就是學的青樓的買賣。”
“有些大把頭,他手裡有匠人,還有絕活,唯獨沒有這個門路,進貨出貨的門路,也沒錢開坊,開了也會賠錢,草民正好擅長鑽營,就提供廠房、原料,草民來管賬,他們安心生產。”
“大抵就是,人人持股,才能以坊為家,自家的買賣,自然人人上心,擰成一股繩了,每個人都會上心了。”
“這人人持股是怎麼個持股法?”朱翊鈞往前湊了湊好奇的問道。
姚立言講清楚了其中的股份分成,姚立言又出錢又出力,建工坊,找銷路,還承擔風險,但他隻拿利潤的五成,大把頭拿兩成,剩下的工匠們分三成,人人有股,這擴張了也不怕,新進來的人,也是這麼個分賬法。
姚立言說的荒唐,把自己說的經營方式和青樓一樣,說的一無是處,但朱翊鈞聽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就在這個人人持股之上。
所以,他賺的盆滿缽滿,他們家的生意,涉獵極為廣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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