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細碎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下,春月的聲音也傳進來。“世子。”春月站在門外說,“豐兒說侯爺那邊傳酒菜了。”周景雲看了眼窗外,夜色昏昏,他坐起來。莊籬跟著起身,遲疑一下,取過一旁的腰帶來給他束紮。周景雲看著陡然在站在身前,幾乎撞到下頜的發髻,忍不住微微仰頭往後避了避,莊籬的手已經環住他的腰身。有溫熱的氣息撲在他身上,沐浴後的鬆木清香頓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沒有味道。她沒用香嗎周景雲閃過一個念頭,下一刻莊籬鬆開手,站開幾步,鼻息間熟悉的鬆木香縈繞。周景雲看她一眼,再看已經進來的婢女們。“等我回來再說。”他說。莊籬點點頭說聲好,將周景雲送出去,看著他帶著小廝豐兒走出院子消失在夜色裡,卻沒有回轉,而是看向遠處的夜空。見莊籬遲遲不回轉,春月忍不住跟著看去,今晚也沒有優美的月色啊。“少夫人,您在看什麼”“看,過去。”…………張擇看著發狠抓著欄杆的白瑛。宮燈下女子臉上滿是恨意。他說:“既然是欽犯,本官自不會放過。”又問,“她長什麼樣子”白瑛恨意一怔,神情帶著追憶,但片刻之後茫然:“我,記不得了。”不記得自己的姐妹,什麼叫不記得長相張擇皺眉:“白氏,你還要隱瞞!”白瑛連連搖頭:“不不,我沒有隱瞞,我真的想不起來,我完全想不起來。”她伸手拍打頭,焦急又憤怒。“我怎麼想不起來了”張擇喝道:“休要裝瘋賣傻!難道你想要我用刑——”皇帝忍不住再次開口:“中丞,她離開家時候,那小兒才五歲,本來也記不清,再說了女大十八變,就算記得五歲的模樣,跟現在也不一樣了。”白瑛伸手抱著頭,聽到皇帝的話,再次哭起來“我怎麼記不得了陛下,我真是蠢笨無用。”張擇打量白瑛,不再追問,對皇帝說:“那隻能按著她的樣子來繪圖了,姐妹兩個總有肖象之處。”皇帝點頭應允了。張擇對皇帝一禮:“臣暫時問完了,多謝陛下。”皇帝哦了聲,此時應該轉頭走了,但不知怎麼回事,不想邁步,視線看著跪在鐵欄杆後的白瑛。“陛下——”皇後的聲音從夜色中傳來。皇帝微微一凜收回視線,看到不遠處宮燈亮起來,皇後在一眾內侍宮女的簇擁下走來。“陛下怎麼來這裡了”皇後問。張擇上前施禮:“臣來問案提審,勞煩了陛下。”皇後沒理會他,看皇帝,笑盈盈問:“些許小事陛下還親自過來。”說罷又道,“還沒用膳吧,我宮裡準備好了。”皇帝不好在人前駁皇後的麵子,點點頭轉身邁步,皇後在他身側跟隨,明亮的燈火簇擁著兩人而去。失去了燈火,冷宮瞬間被夜色吞沒。張擇回頭看了眼,白瑛模糊的身影跪在原地一動不動。……夜色深深,東陽侯府的燈火比往日亮。許媽媽走進來,看到東陽侯夫人還坐著,對著燈轉撚佛珠,隻是臉上再無往日寡淡,而是帶著笑意。“以往世子在外,夫人牽掛夜不能寐,如今世子回來了,怎麼還不睡”許媽媽說,又笑,“您快休息吧,侯爺說了,今晚和世子歇在外書房了。”竟然歇在外邊了不回那個莊氏身邊東陽侯夫人睜開眼,先問:“喝了很多酒嗎讓人看著點。”許媽媽應聲是:“沒喝多少,已經讓人看著了,夫人放心,世子跟侯爺說了很多話,侯爺高興的很,世子真是孝順。”東陽侯夫人難掩幾分得意,可不是嘛,她的兒子,但旋即哼了聲。“我看也沒那麼孝順,什麼怕我倉促辛苦,分明是要跟莊氏一起吃飯。”她哼了聲說。許媽媽在旁笑說“肯定是教訓莊氏呢,畢竟她惹出的麻煩。”東陽侯夫人更生氣“那還說都不讓說,三番兩次堵我的話!”許媽媽再次笑著勸“畢竟不是光彩的事,不提也罷。”的確很不光彩,怎麼送個禮物還惹出這麼大的禍事東陽侯夫人心想,這莊氏到底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啊…………侯夫人院落的廂房裡,夜深了也還亮著燈火。“娘子,彆寫了,仔細眼睛疼。”雪柳勸說,“明日我親自在廚房盯著,先前三娘子在的時候我也學過這道菜。”陸錦看著桌案上的紙,忽的伸手團爛。雪柳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都寫好了……”陸錦咬牙說“寫了也白寫,如今新人隨便煮碗麵都是好的,舊人舊味道誰還在意!”雪柳眼圈一紅。兩人皆失意,室內氛圍凝滯一刻。“不管怎麼說,世子去李家把事情解決了。”雪柳又擠出一絲笑,“錦娘子不用擔心嫁到李家了。”陸錦聽了沒有絲毫輕鬆,反而些許惱火。李家要定安伯府嫁女賠罪的事本就是假的,是她和伯父伯母想出的話術。本想借機讓東陽侯夫人開口讓她進府,沒想到周景雲偏偏此時回來了,打斷了東陽侯夫人的話,連說都沒說出來。現在周景雲已經和李大將軍府親自談過談好了,這件事隻能不了了之了。就差那麼一句話,運氣怎麼這麼不好呢!…………春月看著室內明亮的燈火,以及坐在桌案前看書的莊籬。莊籬手裡是拿著書,但視線望著窗外的夜色出神。先前送世子離開,她就站在廊下看了很久。後來進了屋子裡,又坐在書桌前看了很久。還是在看過去嗎少夫人也才十六歲,哪有那麼多的過去呀。“少夫人。”春月上前說,“世子不回來了,你歇息吧。”說到這裡又悄悄看莊籬的臉色,先前沒想到世子會特意回來陪少夫人吃飯,但也沒想到世子晚上不回來。夫妻久彆歸來,第一晚世子就留宿在外,做妻子的心裡隻怕不太好受。“世子在外這麼多年,肯定有很多事要跟侯爺說。”她忙說。莊籬從窗外收回視線,看著她一笑,接過話“世子回來必被重用,侯爺也要多交代一下如今的朝堂事。”少夫人從來不需要安慰,春月笑了,看著莊籬去洗漱,她則在外一一熄燈,然後服侍莊籬上床,看著昏昏帳內莊籬的臉,忽地小聲說:“奴婢看得出來,世子很喜歡少夫人。”這大概是她這輩子說的最羞人的話,說完臉通紅,鬆開帳子飛一般跑出去了。莊籬躺在床上被說的愣了下,旋即失笑。怎麼能看得出來周景雲喜歡她看不出來的。她和周景雲又不是兩情相悅結成的真夫妻。夜風輕撫摸細紗帳,銀色紗帳如水一般漣漪,莊籬看著帳子,想到當初站在後廊外,聽著周景雲的聲音如涓涓流水傳來。“要在張擇來查你之前,把她先從你身邊摘去,如此才能更穩妥。”“我與她成親,讓她做我的妻子,進我東陽侯府的內宅裡,又換了一個身份,就能再隔斷一步張擇的追查。”她當時在後廊下很驚訝。莊先生在內也是驚訝:“景雲,我知道你不會告密,所以才不隱瞞她的身份,但並非要請你相助,這件事,我還是那句話,我莊蜚子孑然一身無所顧忌,但你不同,你——”莊先生的話沒說完,周景雲的聲音再次傳來。“先生,我亦是認為,蔣後乃豪傑。”那一刻,室內的莊先生,後廊下的她都呆住了。父親被張擇定罪蔣後黨,最重要的證據就是在與他人信件中寫下“我認為蔣後乃豪傑”這句話。沒想到周景雲原來也是“蔣後黨”。..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