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段家混跡黑道這麼多年,段老爺子什麼事不知道,我、早就已經臟了,身子爛透了,我寄居在段家那幾年,叔叔和阿姨對我好,完全是看在我哥的麵子上……在大街上隨便拉一個女孩,都比我乾淨。
錯過就是錯過了,或許當年他年少無知是對我有過感情,可現在我們都已經成年、成熟了,我不該妄想、他還喜歡我,不該做與他可能會有結果的白日夢……
我這樣的人,就該死在那年的深山裡!嫂子,你說我這輩子,還可以有美好的未來嗎?我怎麼感覺,我的人生黑漆漆的,看不見儘頭呢……”
錦書兩口灌完一杯酒,趴在吧台上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
我輕抿一口涼酒歎息道:
“人生哪能一眼望到儘頭啊,你不覺得,能一眼望到頭的人生才是最可怕的嗎?
餘生的每一步都被命運安排好,沒有驚喜,沒有意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未來的路平平坦坦,直到老死……
小書,你還小,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非黑即白,也不存在你的過往略有些許不堪,就不配擁有幸福的餘生。
當年那些事,本來就不是你的錯,犯錯的人是你父母,是那些討債鬼,你是受害者,你才是該被嗬護、該被彌補的那個人,憑什麼彆人犯的錯,後果要你來承擔?
什麼叫做臟了、爛透了,思想靈魂臟了爛了才是真正的肮臟,身上的泥濘是可以洗乾淨的!唯有靈魂臟了,才是一輩子都無法洗掉的烙印。
小書,你以為他段鳳臣就是多麼乾淨的人嗎?混黑道的,哪個手上沒幾條人命。
照你這麼說,他段鳳臣也該此生孤獨終老,打一輩子的光棍。畢竟殺人,可是害人者。”
“我就是覺得,我的命真爛。”
她提起分酒器給自己又續上一杯度數高的,抹著眼淚苦笑道:
“和前任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想過和他有未來,剛談那會子,我覺得前任對我的愛,彌補了我人生中缺失的親人之愛,我以為他是我的正緣良配,我以為我們倆,能白首偕老,恩愛一輩子。
可沒想到他對我,從頭到尾隻有算計。好不容易,我說服自己接受段鳳臣,我想和他試試,可他卻……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原來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自作多情。”
“今天的事或許不像我們表麵看見的那樣簡單……”我試圖安撫錦書。
錦書搖頭,涼酒拌著眼淚入腹:
“嫂子,你不知道,真的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自以為我們倆之間,隻隔著一層窗戶紙,隻要我願意捅破,他就會出現在我眼前。
可我忘記了,感情這種事從來不是解決其中的某一方就能成,我過了自己這一關,還要等他過他心底的坎。
我以為他心裡沒有芥蒂,可現在我才發現,終究是我把愛情想得太簡單了。嫂子,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和我說過,他喜歡我……”
“可他之前的行為舉止已經在暗示自己的心意了,這些我和你哥都是看在眼裡的,小書,再給他一個機會,他會來找你解釋的。”
“還有什麼可以解釋的?”
錦書重重放下酒杯,小臉醉得粉紅,
“還有什麼值得解釋的,都睡到一塊了,難道我就活該撿人家不要的嗎?難道我就應該成為被迫妥協的那一方?再說,我們算什麼關係啊,普通朋友而已!”
我一時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才好,“小書……”
她一杯連著一杯往肚子裡灌,眼神愈發渾濁不聚焦,
“他送我的首飾,是彆人不要的,他昨天確實拍走了壓軸的鳳凰玉,他和我說,他有位長輩特彆喜歡鳳凰玉……不喜歡我可以明說啊,乾嘛吊著我,段鳳臣,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我抬手撩開她鬢角汗濕的碎發,她喝著酒,又哭又笑,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像隻愛撒嬌的小寵一般,蹭著我的肩膀努力尋求一絲溫暖。
我心疼地輕輕問她:“馬婷,是你把她從長燼身邊調走的?”
小丫頭醉醺醺點頭,翁著聲說:
“嗯,算,也不算。其實大哥早就有這想法,隻是因為我,讓大哥提前決定將她調離總裁辦了。
嫂子你知道嗎,馬婷這個女人非常沒有分寸,一點也不懂與上司保持距離,範助理和謝助理都那樣明說警告她了,她還是不當回事,才在總裁辦上班幾天,就敢打大哥的主意。
那天,我聽她在衛生間給人打電話,她說,以她的魅力,她有信心征服我哥,再說,她也不需要我哥給她什麼名分,她隻需要在必要時候,找機會和我哥來個一夜情,到時再懷上孩子……
嫂子,你說我會給她得逞的機會嗎?所以那天我就當著大哥的麵誣陷她用咖啡燙著我了,大哥他也心知肚明,於是借機把她調離總裁辦了。
她說得對,我的確算是他們倆的媒人,隻是嫂子,這個媒人,我也不想當啊……”
小丫頭說著哇一聲壓抑地哭出來。
我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膀:“後悔嗎?”
錦書傻兮兮地搖頭,撲進我懷裡哭的直抽,磕磕巴巴說:
“才不呢,就算、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這麼做。
嫂子,沒人比我更清楚你當時在殷家、的處境,嫂子,你隻有大哥了,要是大哥也被彆人、搶走了,你怎麼辦。
你這麼好、我不想失去你,嫂子,小書會保護好你的,有小書在,小書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嫂子……”
“傻瓜。”我閉上熱淚盈眶的雙眼,無奈低聲責怪:“自己都千瘡百孔了,還想著保護彆人。”
“嫂子不是彆人……從見到嫂子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喜歡嫂子。”
小丫頭悶在我肩上哭著咕噥:
“小時候,我和大哥的感情並不好,我是大哥後媽的孩子,大哥討厭我,而我之所以堅持不懈的偏往大哥身邊湊,是因為我也有私心,我想尋求大哥的庇護,在殷家,隻有大哥才能給我尊嚴,給我在殷家立足的資格。
可後來漸漸地我就發現,大哥其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冷漠無情,我被人抓走那會子,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回不去殷家了,是大哥把我從賊窩裡救出來的,大哥給了我一個家。
嫂子,你和大哥一樣,都是世上最好的人。嫂子,小書有點活不下去了,怎麼辦……”
“呸,胡說什麼。”我拍著錦書的後背軟聲安慰:“小書,你還這麼年輕,不能想不開,男人算什麼,段鳳臣不知好歹咱們就再換一個,天涯何處無芳草,在一棵樹上吊死的都是蠢貨。”
“他是不是把我的事告訴了馬婷……他嫌我,可沒必要讓彆人也知道我的過去……嫂子,我沒臉見人了。”
“發生這種事沒臉見人的應該是他!”
我張嘴還想再罵兩句的,誰知錦書的手機卻在這會子響了起來。
錦書醉的有些坐不穩,胡亂掏了半天手機也沒能把手機拿出來。
我幫她把手機從口袋裡掏出來,翻開一看,意料之中是段鳳臣打來的。
我看了眼趴在我肩頭暈乎乎打瞌睡的錦書,替她做主,接了電話……
電話剛接通,對麵的男人就火急火燎的開口解釋:
“錦書,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馬婷沒有什麼,今天中午是爺爺的大壽,馬婷她爸帶著她來給爺爺賀壽,下午我本來是要喊你來見爺爺的,可不知道怎麼了,我就睡著了,醒來就看見馬婷在我身邊,馬婷說你來過了……我發誓,我和她真的沒有發生什麼!”
我冷冷開口:“你都昏迷不省人事了,怎麼知道自己有沒有和她發生過什麼?”
電話那頭的人不禁一頓,半晌,才尷尬問道:“鳳小姐?”
我繼續沒好氣譴責他:“該看到的,我們都看見了,段鳳臣,你不用解釋些什麼。”
男人著急的哽了哽,緊張為自己辯解:
“從生理學的角度來解釋,男人隻有在淺昏迷的狀態才會有那種能力,但這種狀態時男人自己都是有察覺的,他還有一點點清醒意識在。
所以有沒有發生那種事,他本身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他徹底大腦斷片,陷入重度昏迷狀態,那他是沒有同房的能力的……
我能確定,自己沒有碰過馬婷,這些話夫人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問殷總。”
我深吸一口氣:“我沒時間聽你狡辯,你想來找錦書,我可以告訴你我們現在的地址,雲上酒吧。段鳳臣,但願你來了能給錦書一個合理的解釋。”
“好好好,我現在就去,等我。”電話那頭的那人喜極而泣,緊忙掛斷電話。
我晃了晃有點發暈的腦子,把手機重新塞回錦書口袋裡。
錦書忽然醒神,捂住口袋裡的手機說話顛三倒四地問:“嫂子,你剛才在和誰說話啊?”
“我沒有說話,你聽錯了。”我耐心哄她,她卻不信,拿起自己的酒杯往我嘴裡灌酒:“嫂子,你也喝啊,陪我喝……嫂子,我心裡很難受,像是有隻手,攥住了我的心臟,嫂子我好熱,我躁得慌!”
我知道她是有發病的傾向了,趕忙抬手化出鎮定符貼在她身上。
她剛剛亢奮起來的精神被符紙這麼一壓,瞬間萎靡下去,趴在桌子上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我聽她哭得這樣厲害,也跟著她難受起來,摸摸她的腦袋,小聲哄著:“小書乖,我在這呢。”
“嫂子,喝酒。”
“好。”
為了哄她,我隻能豁出去了,一杯連著一杯地陪她灌。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段鳳臣那個狗東西才風塵仆仆地找來雲上酒吧。
這渣男,哄老婆都這麼不積極!一個小時,爬也能從盛宏大酒店爬過來了!
段鳳臣像隻無頭蒼蠅般在酒吧裡亂找亂撞,酒吧彩燈依舊晃眼,光影交錯間,那狗東西總算是看見了戰損的我和哭花妝的錦書了……
“小書!”段鳳臣快步趕到錦書身後,伸手要扶錦書,卻被錦書害怕拍開:“彆碰我,嫂子,我又看見那些人了,我不要被關豬圈!嫂子救我,救我!”
“小書,是我,段鳳臣!”男人心疼哽咽,執意要去抱錦書,錦書卻一個激靈從凳子上跳了下來,又哭又叫的往我身後躲:“嫂子,有人要抓我,嫂子打他啊!”
“打他……”
我揉了揉發燙的太陽穴,腦子慢半拍反應過來,還沒看清眼前人影,手就控製不住的一巴掌揮在了麵前人那張蒼白的俊臉上……
被打的段鳳臣:“夫人你……”
我忍住想吐出來的衝動,著急的一把推開段鳳臣就往外跑找地方吐……
“嫂子!”
錦書要追上來,卻被段鳳臣抓住機會按進懷裡:“小書,彆走,我不是壞人。”
我衝出酒吧,在酒吧大門口扶牆吐得天昏地暗。
死段鳳臣,他但凡早來半個小時我就不用遭這麼大的罪……
我扶牆吐得胃酸都要出來了,直到胃裡徹底沒東西了,我才拍拍胸脯艱難直起腰身,緩上一口氣。
一個溫暖懷抱從背後貼上來,我一驚,剛要掙紮,男人耐心柔和的嗓音就從身後飄入了耳中:“夫人,是我。”
淡淡茶香縈繞鼻尖,我下意識安心,放鬆癱倒進他懷裡:“長燼……”
“嗯,我來接夫人回家。”
笨重的身子被人打橫抱起,帶去路邊,放進車裡。
我醉得本就厲害,聞見車裡的氣味更暈了……
還好先前把能吐的都吐出來了。
背靠著副駕駛,我閉上眼,睡得頭痛欲裂。
不知過了多久,再有朦朧意識時,他已經停了車,把我從副駕位上抱了出去……
我渾渾噩噩地睜眼,模糊視線正好看見了頭頂那樹熟悉的金黃銀杏……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裡強烈翻湧著。
“丫丫這孩子,雖然總是長不大,但蠻機靈的,還認人!每次我們抱她都耷拉著臉,一進君上懷裡,連瞌睡都不打了,生龍活虎的!”
“隻可惜,到現在都沒查出小丫丫究竟是哪位神君的孩子。”
“管他哪位神君的,小丫丫進我們府,就是我們君上的人!”
“噯,君上,您這麼喜歡小丫丫,不如直接收丫丫為義女,這樣省得其他上君總打丫丫的主意,前兩天諦聽上君還說想偷丫丫回去養幾天呢!那老東西哪裡會養孩子。”
“嘖還說呢,更離譜的是前一陣天命神下來找閻君喝茶,見了我們君上和丫丫一眼,你猜他說什麼了?
他非講咱們君上和丫丫有命定姻緣,開玩笑,我們君上剛跑了一個新娘,造化神一脈,大約是絕嗣了……
其實如果君上真能給自己養出一個童養媳,也還行哎!”
“胡言亂語,這孩子還這樣小,爾等不可亂了她的命數……丫丫,本王會讓她快樂長大,一生一世,自由無拘。”
恍惚間,好像又看見了望仙村的那顆大棗樹……
小小的我靠在星珩哥哥肩頭,他給我剝菱角,小黃趴在我腿邊慵懶眯眼,小尾巴晃啊晃……
“阿珩哥哥,你走了以後,我們以後還會再見嗎?”
“都在一個村……長大了,我來找你。”
“好。”
然後又是嬸子的緊張催促聲:“他要不行了!托人來找你,說自己最後一個心願就是再見你一麵。”
“梔梔……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阿珩哥哥……”我伸手想抓住那隻消瘦慘白的大手,可那個人,還是絕望含淚閉上了雙眼,指尖擦著我的掌心,墜落下去。
我顫抖哭著大叫:“阿珩哥哥——”
身子被人放在床上,男人握住我伸出去的手,疼惜抓緊,低頭將臉貼在我的手背上,自責低吟:“梔梔,阿珩哥哥對不起你……”
門口啪的一聲,碎了隻花瓶。
男人陡然一怔:“奶奶……”
老人家心酸苦笑,半晌,蒼老嗓音顫抖斥責道:
“真的是你,你來索命了,這麼多年,終究還是沒逃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