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陪在奶奶身邊,看奶奶澆花。
我坐在石階上托腮沉默很久,終是沒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被玄門擄走,九死一生逃出來以後,丟失的那段記憶裡,還有謝星珩,對麼……
我爸當年,還是把我賣給了謝家,讓我給謝星珩衝喜,謝星珩,他是怎麼死的……
奶奶,你都知道對麼?你說的那個和長燼長得很像的故人,就是謝星珩。”
奶奶澆花的手一頓,默默背過身,假裝沒聽見,逃避我的問題。
我哽了哽,傷感啟唇:“奶奶……我感覺這世上,所有人都在騙我。我都快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奶奶,你告訴我真相好不好?”
如果長燼不是普通人,那北善柔、說得話,就有三分可信,那天發生的事,也極有可能是真實情況,不是幻覺。
可北善柔讓我看見的幻象裡,我和謝星珩分明感情很好……但奶奶口中的謝星珩,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
真相到底是什麼?我是不是真和謝星珩有個孩子……如果有,那這個孩子又在哪裡?
突然覺得,我這前半生,仿佛是白活了。
奶奶僵在了花園裡,手裡花壺噴頭嘩嘩啦啦往花壇裡灑著水。
很久,奶奶才背對著我,抹了把眼淚,說:
“當年我發現你忘掉了那些事,心裡倒是,好受許多……你爸他也是糊塗,為了還賭債,就把你嫁到了隔壁村,送給謝家那個短命鬼當媳婦,我拚命阻攔,都沒能改變他的想法。
我都想好,實在不行,就讓你遠房表叔帶你離開望仙村,逃出那個窮鄉僻壤的爛地方。
可你這孩子啊,重情重義,就因為小時候對方的一句承諾,你聽說,你爸要把你送給他當衝喜媳婦,你二話沒說就自己同意了。
謝家全家,都缺大德不是好東西,你嫁過去以後,過得並不好,在家裡我好歹讓你一天三頓餓不著,可去了謝家,他們每天,都給你吃剩飯,結婚兩年,你身上連一件新衣服都沒添!
梔梔啊,聽奶奶的勸,過去的事,忘記就忘記了,想起來,對你不是一件好事……不值得的人,死了就死了!
梔梔,答應奶奶,彆回想,往前走,彆回頭。回頭……你承受不住的。”
回頭,我承受不住……
“謝家對我並不好,那謝星珩呢?”我執拗地問。
奶奶深呼一口氣,昂頭看天:“他,就是害你在謝家日子不好過的罪魁禍首,梔梔,年少時的承諾,有些人,早就不記得了。也就隻有你這個傻孩子,還牢記於心。彆人,不在乎的。”
“所以,謝星珩已經忘記了小時候向我許下的承諾?”
興許是因為我早就接受了小時候和我一起在棗樹下玩耍的那個男孩失約的事實……故而,聽見他不記得幼年承諾……我的心底、竟出奇的平靜。
“奶奶,長燼和謝星珩,有那麼像嗎?”
奶奶提起灑水壺繼續澆花:“像……也不像……總有一天,你自己會發現真相的。”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奶奶,我和謝星珩,有沒有孩子?”
奶奶手裡的花壺一抖,水灑在了腳上那雙黑色布鞋上……
“你才多大?哪裡來的孩子,怎麼會、有孩子……”
奶奶說沒有,是真沒有嗎?
我托腮猛吸一口氣,算了,就如奶奶所說,走一步看一步吧!
摸摸自己不大安穩的心,我閉上眼睛,不管身邊這個人……是不是從前的故人,至少現在,他待我很好,深愛入骨。
人……總要往前看,回過頭,來時路太苦,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
五點半,長燼順路把小暖暖接回了雲皎山莊。
我站在院子裡等著那對風塵仆仆的父女回家,小暖暖一下車就背著小書包開心朝我奔來:“媽媽!”
我心疼摟住一天未見的小暖暖,抱起來,急著噓寒問暖:“今天第一次去學校上學,累不累?”
小暖暖吧唧往我臉上親了口,討喜地用小臉蹭蹭我的臉頰,樂嗬嗬道:
“不累,暖暖今天在學校被老師誇獎了呢,老師說暖暖很聰明,還獎勵了暖暖一朵小紅花!”
說著,小娃娃擼起袖子,把胳膊上貼著的那朵金邊牡丹花露出來給我看:
“媽媽你瞧,這是老師貼的!老師還說,暖暖和媽媽長得好像,和媽媽一樣漂亮!”
我愈發疼愛地抱緊暖暖,也往小丫頭的腮幫子上親了口:
“暖暖是媽媽的女兒,肯定和媽媽長得像!我們可是親母女。”
“暖暖喜歡和媽媽長得像。”小暖暖摟著我脖子,從口袋裡掏出兩顆奶糖:“這是爸爸給我的,我要留給媽媽吃。”
“爸爸給暖暖的,就是想讓暖暖吃,媽媽不吃,媽媽已經長大了,不吃奶糖了。”
我耐心哄著小暖暖,小暖暖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乖巧討喜地奶聲奶氣道:
“不!暖暖就想把好吃的都留給媽媽。”
我聞言,心底蓄起一泓暖流,故意逗她:“那暖暖也要給爸爸留一顆,不然爸爸會吃醋的。”
“爸爸吃醋就讓他吃著唄。”小暖暖傾身趴在我肩頭,理直氣壯道:“爸爸該罰,罰暖暖不心疼爸爸。”
我既好笑又好奇,抬頭問長燼:“你怎麼惹到這小家夥了,她都不心疼你了。”
長燼親昵地攬住我腰肢,把我們娘倆都抱在懷裡,湊過來親了親我額頭,明眸熠熠生輝,和煦若三月暖陽:
“母女連心,暖暖覺得,為夫還不夠心疼夫人,所以女兒也不心疼為夫。”
“這麼說就有點冤枉你了。”我抱著小暖暖探頭往他身後看:“背後藏什麼了?”
“夫人眼神不錯。”長燼將藏在背後的那隻手拿出來,手裡,還握著一束清香撲鼻,皎如白玉的梔子花,“送夫人的。”
我心中歡喜地拍拍小暖暖後背,使喚小暖暖去把花接過來,“最近殷總還蠻懂浪漫的,隔三岔五送花給我,表揚一下。”
“之前是我疏忽,以後我會經常給夫人帶花回來,確保夫人的床頭,每天都有鮮花可看。”他摟著我的腰,帶我和暖暖進屋。“沈家的事處理好了?”
我點頭:“嗯,外婆要和陳軍離婚,這會子離婚證都已經到手了,鳳微雪和陳錦華涉嫌私自更改遺囑,也被派出所帶走調查了。
不過周家和鳳家都已經去人處理了,單憑私自更改遺囑這一條不輕不重的罪,應該還不足以重創鳳微雪與陳錦華,頂多拘留個兩天,人就放出來了。”
“她們現在大勢已去,不足為懼。”進了客廳,長燼把小暖暖接過去,放下地,囑咐道:“暖暖先去房間換一身喜歡的乾淨小裙子,等會下樓來吃飯。”
小暖暖認真點頭:“好。”隨後背著書包心情很好地噔噔噔上了樓。
範大哥和白大哥趕過來,目光深長的看了我一眼,隨後佯作輕鬆地招呼:
“梔梔,借你老公五分鐘,我彙報個事就還給你。”
我頷首答應:“好,那我先去廚房看看今晚劉姨做了什麼菜。”
白大哥麵上笑容極其僵硬,“啊哈哈,好啊好啊,你先去!記得和劉姨說,我要吃獅子頭!”
我朝他比了個‘ok’手勢:“成。”
長燼被兩位大哥給半路劫走了,我就隻能先去廚房溜一圈,也不曉得他們是想談論什麼小秘密,竟等確定我走遠聽不見後,才放心拉著長燼開口——
我進廚房時劉姨剛做好一道芙蓉花玉露羹,早前小暖暖提起一嘴想吃炸雞米花,劉姨今晚也特意給小暖暖做了。
不過讓我意外的是,劉姨竟還用鹵水做了一大份麻辣燙,香氣與路邊大鍋裡賣的一般無二。
“麻辣燙,我可不可以先嘗嘗……”
我抬起爪子蠢蠢欲動,劉姨正用勺子攪砂鍋裡的排骨湯,見我犯饞,拿我沒法子的笑道:
“當然可以,這本來就是殷總吩咐給夫人做的,為此我還特意回家找我在路邊擺攤養孫子的老大哥請教了正宗路邊麻辣燙的做法呢!蘸料就在旁邊碟子裡,你自己上手吧!”
我得到應允趕緊拿起一串,往旁邊辣椒醬裡滾了滾,麻辣燙入口,味道簡直神了,麵筋鹵的軟乎乎,入口即化!
再配上辣椒醬,簡直是人間極品。
我忍不住誇讚劉姨:“劉姨你簡直是廚神,竟然能做出我小時候吃的味道!”
劉姨溫和笑道:
“那當然,殷總指點過!殷總說,夫人打小就喜歡吃這些,夫人老家的麻辣燙口感和京城的其實不大一樣,老家的鹵水更香,更細膩!
殷總還特意吩咐過,夫人吃麻辣燙不喜歡加香菜,不喜歡芝麻碎,家裡斷不能再出現花生,夫人對花生過敏,每次誤食都嚴重到呼吸不暢,會窒息,把自己憋出個好歹!”
長燼倒是對我的喜好了如指掌嘛,連我不喜歡往麻辣燙上加香菜芝麻碎都知道……
我丟掉手裡的竹簽,正吃著,突然想起一樁舊事——
我小時候,拉著謝星珩一起上街吃過麻辣燙,我們那地方的人普遍愛吃香菜,連麻辣燙這種小吃裡都要撒上一兩片……
可我對香菜無感,對芝麻碎也深惡痛絕……主要是那會子年紀小,牙還沒長好,芝麻碎總會卡牙縫……
而謝星珩,每回帶我吃東西,都會提前和路邊攤大媽說一聲:“要辣些,不加香菜芝麻,我妹妹不喜歡吃。”
那會子,他還不知道我對花生過敏……
我心不在焉地拿起下一串,“劉姨,那天北善柔把我拽進去的時候,謝謝你冒著生命危險,拉我一把。”
劉姨邊清洗蘑菇邊隨口搭話:“夫人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你有事我肯定要保護你,可惜那次我遲了一步,沒能拉住夫人。”
哦……
我咬了一大口麻辣燙,心下了然,但、並沒有很驚訝。
吃過晚飯,我和長燼被迫留在小暖暖房中給暖暖輔導作業……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爸爸,項好難寫。”
長燼耐心握著小暖暖的手,帶她一筆一劃寫出‘項’字,“項,是脖子的意思,歌也難寫,爸爸教你寫一遍。”
小暖暖哦了聲,隨後乖巧地聚精會神,跟著她爸的進度來寫……
“爸爸,醜小鴨為什麼會變成白天鵝?”
“因為醜小鴨本來就是白天鵝的孩子,天鵝小時候,長得和普通小鴨一樣,容易被人弄混淆。
就像暖暖,暖暖也是白天鵝,但暖暖小時候流落在外,就被人誤以為是醜小鴨。
可,天鵝始終是天鵝,不管小時候有多平庸,遲早有一天,會展翅翱翔於天空的。”
“暖暖也不想做醜小鴨,孤兒院的孩子們都說暖暖是個災星,說暖暖烏鴉嘴。”
“我們家暖暖不是烏鴉嘴,這叫未卜先知,是超能力,旁人想擁有,都沒有機會呢。”
“爸爸。”
“嗯。”
“你真好……但是沒有媽媽好,媽媽才是這世上對暖暖最好的人。”
長燼抱著小暖暖忍俊不禁:“嗯,爸爸也是這麼覺得的。”
這對父女倆啊,一個比一個最甜會說。
我打個哈欠,趁長燼正在輔佐小暖暖做語文作業,和長燼打招呼:“我回去一趟,拿個手機。”
長燼分出餘光看了我一眼,彎唇溫潤點頭:“好。”
我穿著小兔子棉拖,跳下暖暖那軟和的小床,一路小跑回對麵我們的臥室。
如果我預測的沒錯,這會子章懷英該給我發消息了。
手機放在長燼的辦公桌上,我推開門一進臥室就看見了。
趕緊伸手把手機拿過來,指紋解鎖,手機叮的一聲,亮屏彈出新信息。
我本打算拿手機去暖暖房間回複的,誰知剛要走……
長燼的辦公桌上突然出現一團刺眼金光。
我被嚇了一跳,不自覺後退兩步。
心跳加快地愣了幾秒,卻見那金光漸散,桌上憑空出現了一份文件袋!
這是什麼……
我好奇地提心吊膽邁上前兩步,鼓起勇氣,把那份神秘文件袋拿起來。
文件袋封口處蓋著一方奇怪的朱紅大印,翻到正麵,那上麵竟赫然用金字寫著:地府機密文件——
我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再把背麵大印翻過來,努力辨認,才勉強看懂,印上的大篆字跡是:
冥王、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