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電影節的氛圍。
平時很少能夠在看完一部電影之後,聽到這麼多人去討論一部電影的。
“嘿,陸嚴河——”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陸嚴河有些詫異地回頭,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人。
美國《綜藝》專欄影評人湯姆·懷恩。
“嗨!”陸嚴河露出驚喜的笑容。
湯姆·懷恩說:“有空嗎?一起喝點兒?”
陸嚴河看了陳梓妍一眼。
陳梓妍說:“你們去吧,我等會兒約了人見麵。”
陸嚴河便帶著鄒東跟湯姆·懷恩去了。
湯姆·懷恩說:“我已經提前觀看了《榮耀之路》的特彆放映場了。”
陸嚴河露出驚訝之色。
一般電影節都會在首映之前,為媒體和知名影評人進行一次特彆放映。
但陸嚴河都不知道《榮耀之路》已經完成了這個步驟。
“真可惜,這部電影應該入圍主競賽單元的,這樣的話,你和另一個男主演就會是今年最佳男演員的有力競爭者了。”湯姆·懷恩說。
這是很高的評價了。
陸嚴河笑著說了一聲“謝謝”,又說:“真的有這麼好嗎?我還有點緊張,不知道大家會怎麼看我們這部電影。”
湯姆·懷恩說:“它是一部好作品,這是毋庸置疑的。我反而很驚訝,這一次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入圍的兩部華語片,竟然都一改以往華語片的風格,都注重對人的內心的挖掘了。這一點過往一直是歐洲影片的特點。”
“我很好奇,在你們美國人眼中,華語電影是什麼特點?”
“我實話實說的話,你也許會不開心。”
“沒關係,你說吧。”
“我過去這些年看到的華語電影,都非常地注重排場。”湯姆·懷恩說,“幾乎看不到像《歡樂時光》和《榮耀之路》這樣去探索最樸素的人物心靈的內容。最近這兩年,你們華語電影在國際影壇上比較活躍的王重導演和劉畢戈導演,他們的片子都很注重電影的形式,我不是說他們隻有形式,而是他們的表現手法,都是在用一種明顯作者風格化的形式去統一影片的風格。包括去年還有一部叫《白色珍珠》的華語片,它拍得很糟糕,隻有演員們的表演算上乘,但這個片子也是形式感很重,還有點用獵奇的、狗血的人際關係去搭建一種錯位的人物衝突。”
陸嚴河聽到湯姆·懷恩這麼說,隻覺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道理的。
確實如此。
電影的風格千變萬化,但實際上,如果閱片量上去了,就會發現,各個不同國家、地區的電影,也是有著明顯的風格差異的。大家的文化曆史背景在潤物細無聲地把自己的影片跟其他的影片區彆了開來。
《歡樂時光》和《榮耀之路》的主題,確實都更注重於探索個人的內心和表達。這實際上都受到了現代主義思潮和歐美電影文化的影響。在過去,個人內心的表達確實不是華語電影的重點。
陸嚴河想了想,說:“因為中國的社會環境也在發生變化,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狀態一樣在改變。從前大家住在一起,現在隨著城市化的發展,很多年輕人都住進了公寓,獨居。我們必然麵臨著這樣的生活變化,這些變化也就反映到了電影的創作中。電影其實就是一種文化內容,任何文化其實都是一段時間內人們生活的反映。”
湯姆·懷恩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其實你也可以去看看我們中國上個月剛上映的一部電影,等它在你們美國可以看的時候,我推薦你去看看,是一部武俠電影《九陰》。武俠片一直是我們中國電影特有的一種影片類型,但是它是在武俠這樣一個大的背景下,講一個隱姓埋名的劍客在個人的生死存亡和國家的生死存亡之際,必須作出一個艱難的選擇。這其實也蘊含著我們中國人的一種文化精神。電影就是這樣,它能反映很多生活方式、思維方式的變化,但是,有時候也在用新的故事去傳達和傳承一種恒久的文化精神。變與不變,都在電影的變與不變中蘊含著。”
湯姆·懷恩點點頭。
“好,希望它能在美國的電影院上映。”他說。
“可能不一定能在電影院上映,你給我一個地址,到時候出了dvd,我給你寄一份過去。”陸嚴河說。
湯姆·懷恩笑著點頭,“好。”
他們進了一家酒吧。
大白天的,陸嚴河是不習慣像他們歐美人一樣,時時刻刻都喝點酒的。
但是湯姆·懷恩顯然是習慣的。
陸嚴河隻要了一杯度數很低的雞尾酒,湯姆·懷恩直接要了一杯金湯力。
“對了,我看到那個日本人也來威尼斯了,你跟他碰上了嗎?”湯姆·懷恩問陸嚴河。
“哪個日本人?”陸嚴河不明所以。
“跟你起過衝突的那個。”湯姆·懷恩皺眉,苦思冥想,“但是我想不起來他的名字了,日本人的名字真難記。”
陸嚴河反應了過來,“你是說永山河三?”
“啊,對,就是他!”湯姆·懷恩點頭,“《榮耀之路》特彆放映之後,他跟好幾個同行的人表達了對你們這部電影的不喜歡。”
陸嚴河:“他就是一個報複心很強的人,我不明白為什麼像他這樣的影評人,還可以在國際影壇上這麼活躍。”
湯姆·懷恩馬上說:“彆誤會,我跟他可不熟。”
陸嚴河笑著點頭,“那我們就可以繼續做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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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懷恩說:“你有沒有考慮過到好萊塢來拍電影?”
陸嚴河沉吟片刻,說:“如果有好的劇本我當然不拒絕,但是你也知道的,你們好萊塢的好劇本、好角色是不會留給我這個亞洲演員的,尤其是一個並沒有在好萊塢打拚過的亞洲演員。”
“這幾年形勢已經變化了,每年都冒出了幾部影響力很大的亞裔主演的影視劇。”湯姆·懷恩說,“而且,現在幾乎每一部大片都會在主要角色裡安排一個亞裔。”
“這是為了保持政治正確。”陸嚴河輕笑,“但那些角色不見得是多有價值的好角色,我不想在一個不值得我努力的角色上浪費時間。”
湯姆·懷恩點點頭,“陸,你真是一個很驕傲的家夥。”
“多謝誇獎。”陸嚴河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我要保護我作為演員的聲譽。”
陸嚴河跟湯姆·懷恩聊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道彆分開。
他跟湯姆·懷恩聊得很暢快。
有的影評人隻是虛有其表的水貨,但有的影評人卻是真的熱愛電影這門藝術,對曆史上的那些佳作如數家珍,並且真有自己的見地,且見地不凡。
在對電影的審美上,陸嚴河發現自己跟湯姆·懷恩有很大的相似之處。
這讓他也終於找到一個有共同話題的人,可以說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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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歡樂時光》的媒體評分出來,拿到了3.1的分數,在片均二點幾的媒體評分裡,這個分數算不錯了。
最關鍵的是,寧秀蓮的表演得到了一致的好評。在《綜藝》今年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的獎項預測中,寧秀蓮排在了最佳女主角候選者的第一位。
陸嚴河給寧秀蓮發了一條祝賀短信。
在這種形勢下,寧秀蓮在國內的爭議聲更大了。
不過,寧秀蓮的經紀公司已經開始進行公關。
他們以“寧秀蓮從心所欲、享受人生”為主線,去塑造寧秀蓮突破傳統思維束縛、追求自己美好人生的獨立形象。再加上外媒對寧秀蓮在《歡樂時光》中的一致好評,又在此基礎上加固了寧秀蓮“低調實力派”的形象。
對於寧秀蓮,國內大部分人其實都並不認識。她不是特彆出名的女演員。但因為跟古昭在紅毯上大方的牽手和親吻,以及《歡樂時光》在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口碑的加持,讓寧秀蓮的名氣陡然提升。
在媒體會上,有一家媒體問寧秀蓮,關於她和古昭牽手親吻這件事在國內引起的爭議,她有沒有想要回應的。
寧秀蓮很淡然地說:“我是一個女人,他是一個男人,我們之間摩擦出了火花,所以就在一起了,天經地義的事,用不著大驚小怪。”
她的回應也在國內火了。
很多女性都轉發她的這段發言,奉為偶像。
拋開一開始的不適應,陸嚴河其實還蠻欣賞寧秀蓮這種態度的。
不管怎麼樣,自己做的事情,主動大方承認,不遮不掩,隨便大家怎麼說。
就是在這個時候,陸嚴河忽然接到了俞琴的電話。
“嚴河,你接下來一直到電影節閉幕,都會待在這裡嗎?”俞琴問。
陸嚴河有些意外,但回答:“嗯,對,這一次會一直待在這裡。”
俞琴說:“那太好了,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你現在有空嗎?我來找你聊聊。”
陸嚴河詫異地回“有空”,然後,跟俞琴約好了在陳梓妍的房間見麵。
陳梓妍疑惑地問:“她沒有告訴你,她找你是要聊什麼事情嗎?”
陸嚴河搖頭,“不知道,什麼都沒說,就說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那可能是她後麵要拍個片子,想要找你?”陳梓妍似笑非笑地撇了下嘴角,“看來你馬上就要做這樣的決定了。”
陸嚴河說:“不會吧?”
他想了想,“不是說,她的產量很少嗎?很多年才拍一部戲。”
“那是她家裡拖累了她。”陳梓妍說,“她丈夫身體不好,有個病,一直拖著,所以她大部分時間都必須放在家裡。”
“她丈夫的病好了嗎?”
“去世了。”陳梓妍說,“所以,按照她拍電影的激情,她後麵的產量應該不會低吧。她當年剛開始做導演的時候,一兩年就有一部作品出來,速度很快的。”
陸嚴河在陳梓妍的房間等到了俞琴。
俞琴一個人來的。
陸嚴河莫名覺得她看向他的兩隻眼睛在冒光。
她處在一種興奮的狀態裡。
“導演,祝賀啊,《歡樂時光》的媒體評價這麼好,今年應該是能帶獎回去了。”陳梓妍笑著說。
俞琴:“希望不是空歡喜一場就行。但我來不是說這個的,嚴河,我想要邀請你參與我下一部戲的拍攝。”
“啊?”陸嚴河一愣。
雖然猜到了,但是俞琴這麼快地開門見山,表明來意,還是打了陸嚴河一個措手不及。
陳梓妍馬上接過話頭,給陸嚴河留一點反應的時間。
“導演,《歡樂時光》都還沒有上映呢,你下一部片子這麼快就出來了?”
“我是從寧秀蓮她最近這兩天的風波得到的靈感。”俞琴說,“我想要拍攝一部以電影節為背景的電影。”
陸嚴河很茫然。
陳梓妍也遲疑了一下。
“是個什麼樣的故事呢?”陳梓妍問。
俞琴說:“一個邁入中年的女明星為了讓自己的事業回春,參與了一部文藝片的拍攝,並跟著這部影片來到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但是,她在影片中的大尺度片段引來了很多的爭議,這讓她重新走紅的同時,也不得不麵臨來自國內親友的一些壓力和譴責。在這個過程中,她和另外一個來自國內的當紅年輕男演員認識了。他們在酒吧認識,她向年輕男演員傾吐自己這些年的孤獨和痛苦,年輕男演員是她的影迷,沒想到有機會跟她近距離的認識,對她也很關懷。但男演員意識到女演員試圖親近他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他們對彼此的定位存在偏差。”
陸嚴河和陳梓妍聽俞琴講著這個故事,差點沒有控製住自己的表情,隻差沒把瞠目結舌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俞琴仿佛沒有看到他們的表情,繼續往下說。
“男演員開始逃避女演員的親近行為,但女演員在媒體的讚譽和道德譴責的壓力下,行為逐漸失控,她把片中角色的情感代入了自己,結果,因為喝酒,在一個電影節的公開活動中,向男演員當眾表白,把場麵鬨得很糟糕。男演員一邊很同情女演員——這個他心目中的偶像,另一方麵,又苦惱於她失控的行為。”
陸嚴河已經猜到,俞琴所說的這個故事裡的男演員,就是俞琴想要他來演的角色。
俞琴說:“在女演員一次次的過激行為之後,男演員也從忍讓退後,開始惱火憤怒,並在一個酒會中憤怒地指責女演員對他的騷擾。女演員受到刺激,在眾人麵前淚流滿麵,仿佛成為了一個受害者。男演員也被女演員的粉絲攻擊。陷入無妄之災的男演員有苦難言。女演員在接受采訪中,表達了自己對男演員的歉意,並表示是自己曲解了他的意思。但這樣的舉動卻讓眾人更加同情女演員,並指責男演員沒有風度。故事的結尾,女演員拿到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最佳女演員,風光回國。”
陸嚴河滿臉難以置信的問號?
這是什麼玩意兒?
陳梓妍根本沒有跟陸嚴河通氣,馬上就問:“俞導,這個女演員,你不會是打算以寧秀蓮為原型吧?”
“我準備找她來演。”俞琴說。
陳梓妍:“……你跟她聊過嗎?她會來嗎?”
這個故事裡,女主角完全就是一個負麵形象,一個自戀、自私又虛榮的形象。陳梓妍想不通俞琴憑什麼覺得寧秀蓮會來演——還是這樣一部明擺著就是以她為原型的電影。這個故事要是真拍出來,話題絕對爆炸。
俞琴說:“難道你們不覺得這個角色……很有挑戰性嗎?寧秀蓮她是個演員,她看得出來,這個角色有什麼樣的意義。”
“可是我聽起來,你想要找嚴河演的這個角色,其實就是個遭受了無妄之災的年輕男人,完全是個工具人,沒有任何表現空間。”陳梓妍直言不諱,“女主角的形象雖然很負麵,但我承認,她很複雜,很豐富,有大量的表演空間,男演員……隨便找一個男演員都能演吧。”
俞琴說:“但是在這裡能拍這部電影的隻有陸嚴河。”
“在這裡能拍這部電影的?”陳梓妍匪夷所思地看著俞琴,“導演,你是想要現在在這裡拍嗎?”
俞琴點頭,“這個故事發生在電影節,這麼便利的取景地,當然要現在在這裡拍。”
陳梓妍很無語,問:“你的劇本都還沒有寫出來吧?”
“一邊拍一邊寫。”俞琴說,“我已經想清楚這部電影要拍成什麼樣子,劇本很快就可以寫出的。”
陸嚴河人都是傻的。
他腦袋裡隻剩下前幾天浮現出來過的一個念頭:這兩個女人,誰都不是省油的燈。
現在,俞琴打出了王炸了。
陸嚴河猶豫片刻,說:“導演,這個角色……太工具人了,我不想演。”
他真的很少直接拒絕一個角色。
俞琴皺起眉,“工具人?你有沒有仔細聽我講這個故事?他一樣有很豐富的表演空間,難道你不覺得這樣一個人物,其實是電影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角色類型嗎?一個被無端騷擾的年輕男演員。他可沒有那麼工具人,曾經是你偶像的女演員,卻讓你濾鏡破碎地騷擾你,你被動地抗拒,到主動地反擊,再到再次陷入輿論漩渦,這種無常的離奇不正是娛樂圈經常發生的事情嗎?”
陸嚴河深吸一口氣。
“現在很多電影都喜歡把騷擾用一種男權或者女權的角度去展現,為什麼不讓它回到一種最樸素的兩性關係?”俞琴越說越興奮,“甚至到最後,如果讓這個男演員突然對女演員產生了欲望——”
“等等,等等。”陳梓妍實在聽不下去了,“導演,你這個想法實在是讓我們措手不及了。嚴河他這一次來威尼斯是來休息的,我們也不想給他安排彆的工作。這種臨時說要拍一部戲,嚴河也沒有時間做任何準備。”
俞琴:“這些都是次要的,嚴河,你是一個好演員,我相信你能看到這個故事拍成電影的價值。”
陸嚴河說:“導演,這部電影的主角不是這個男演員,你需要先說服寧秀蓮老師來演這部電影,不然,一切都不成立。”
“如果寧秀蓮願意演,你演嗎?”俞琴卻窮追不舍。
陸嚴河:“我實話實說,我現在並沒有覺得這個故事多吸引我。”
俞琴露出失望之色。
“我以為你是一個不一樣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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