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馬來西亞的第一個晚上,陸嚴河睡得很早。
還好,他不太認床,也不是那種到一個陌生環境就很難睡著的人。
一起吃了晚飯,陸嚴河去周圍轉了轉,但因為人生地不熟,又地處偏僻,即使隻是轉一轉,也有五六個保鑣跟著,陸嚴河也就沒有了多少興致,早早就回去了。
看了會兒書,他就直接睡了。
第二天,本來他起床的時間是七點,但他淩晨四點半就醒了。
一個是他昨天本來就睡得早,還有一個,可能也是因為環境陌生,所以“睡懶覺”這種潛意識的念頭,冒不出來。
六月。
室內因為開了冷氣,並沒有任何炎熱的感覺。
陸嚴河走出房間,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噥咕噥喝下。
窗外還是漆黑一片,隻亮著幾盞路燈。
他走到陽台。
玻璃門推開,自然風迎麵而來。
荒郊野嶺的,怪舒服的。
陸嚴河在陽台上坐了一會兒,讓自己處於完全放空的狀態。
沒想到,在陽台上的小沙發上坐著,他竟然又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是聽到了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狗吠聲、鳥叫聲,還有風聲。
他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睛,看見一片已經湛藍起來的天空。
遠處,竟然遠遠有一個小孩牽著一頭牛行走在田野之間。
那一刻的剪影,令陸嚴河驀地心底漏了一拍。
這是一幅始料未及的畫麵。
樸素,如油墨畫一般的質地。
陸嚴河安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本來想拍下來,但他又覺得,這個時候去拿手機,再拍下來,很破壞這一幕帶給他的,返璞歸真般的澄明心境。
早上七點,陸嚴河吃完了早飯,一碗水煮餃子,準時坐上車,去“劇組大本營”做人物造型。
他七點半到了大本營,已經有一些工作人員開始自己的工作。
他的化妝間在一個簡易的大棚裡麵。
不像很多大製作電影的大本營那麼井然有序,這裡更像是某個工廠的一角。
很多設備箱被壘在角落,衣服、鞋子等服裝像上個世紀那種街邊小店一樣,掛在置衣架上,占據了屋內的一個地盤。
地麵上有好幾條電線隨意縱橫著,插線板、立地式電風扇、仿佛被哪個餐廳淘汰不用扛回來的大餐桌……
陸嚴河拍過這麼多劇組,也拍過《三山》《暮春》這樣的小成本電影,卻也沒有經曆過這麼樸素的化妝室。
甚至都沒有一個獨立的化妝室,就是在這個屋子裡圈了一個地方,放了一個化妝台,讓化妝師有地方給他做造型。
但是,他一進門,現場已經在工作的人就朝他看了過來,同時,臉上露出了那種看到名人的、典型的驚喜的神色。
他們看向他的目光裡都流露出一種對偶像式的崇拜。
莫名的純粹。
誰都不敢開口跟他打招呼。
陸嚴河向他們一一頷首,說:“早上好,你們聽得懂中文嗎?”
一個有點胖胖的姑娘語速很慢地說:“能聽得懂一點。”
她一看就是當地人,是當地人那種帶著點棕黑的膚色,身材也有點發福,可是她的眼睛、笑容都乾淨純粹,有一種赤誠感。
陸嚴河跟他們打了招呼,笑著說:“接下來就拜托大家了,我們一起加油。”
“好,我們一起加油。”接話的還是那個有點胖胖的姑娘,她的語氣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劇組安排給他的對接帶著他去見了化妝師。
化妝師叫馬哈蒂爾,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也是馬來西地本地人。
他把前期溝通過的造型照片拿出來,跟陸嚴河確認。
上麵是一個跟陸嚴河臉型、身型都比較像的模特,按照前期的溝通,拍出來的“效果圖”。
陸嚴河確認之後,點點頭,坐下,就開始弄。
頭發要剃成寸頭,膚色要處理得更黑一點,要那種當地的、熱帶的感覺。
並且,他的形象整體都要處理得更有粗糙感一點,精瘦、粗糙。
其實他的造型很好弄。就是一個非常日常的、當地的造型,看上去稍微“混混”一點,就夠了。
陸嚴河在這邊讓化妝師幫他處理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左右,大概八點四十,他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樣子。
又黑又瘦,換上鬆鬆垮垮的短褲t恤,趿一雙人字拖,感覺下一秒就要拿出一根煙給自己點上。
他對著鏡子照了好一會兒,做了幾個表情,看看效果。
本來他就瘦,這全身一塗黑,看上去更瘦了。
陸嚴河走了幾步,覺得不得勁兒,於是讓汪彪給他錄像。
自己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走得太精神、太板正了,不是個生活裡的吊兒郎當的那種狀態。
這時,袁海和黃天霖一起過來了。
“哎喲!大變樣啊!”袁海露出了震驚和驚喜之色。
黃天霖也有些驚訝地看了陸嚴河一眼,似乎是沒有想到,陸嚴河會真的按照之前溝通的人物形象,讓化妝師把他弄成這個樣子。
現在這個樣子的他,不能說不英俊了,五官底子確實還是擺在那裡,隻是,跟陸嚴河平時那種偏向於男神、校草、王子之類的青俊形象,他現在的形象,呈現出一種生活的質感,“不精致、無修飾”的粗糲感。
陸嚴河對他們笑了起來,問:“現在這個樣子行嗎?”
袁海轉頭看了黃天霖一眼。
黃天霖抿了抿嘴,說:“還行吧,看著……挺是那個意思的。”
陸嚴河笑著說:“我感覺再給我自己戴個金鏈子,戴兩個戒指,就可以去演黑幫老大的下手了。”
黃天霖注意到,在陸嚴河身邊,還是隻有汪彪和鄒東兩個人。
過來的路上,他是聽說了的。
陸嚴河他這一次來馬來西亞,是帶了一個八人的保鏢團隊的。
本來他都已經做好準備,要在這裡見到一個聲勢浩大的大明星陣仗了,沒想到這裡該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
陸嚴河問黃天霖:“導演,那我這個樣子,還有什麼要調整的嗎?”
黃天霖張了張嘴,似乎有些悻悻:“暫時沒有。”
他們在一起出發去片場的時候,黃天霖終於看到了陸嚴河的安保大隊。
兩台車,一前一後把陸嚴河的車包在中間。
黃天霖和袁海一台車。
看到這樣的狀況,黃天霖對袁海說:“你還跟我說,他是一個挺不擺架子的人,這叫不擺架子啊?”
袁海笑著擠兌他:“有本事以後你身家上億了,你出門不帶這麼多保鏢,到時候有綁匪綁了你要贖金,你彆給我打電話,我可給不出。”
黃天霖:“……”
“彆裝了,剛才看到陸嚴河的時候,你是不是很驚訝?沒有想到陸嚴河會毫不顧忌地按照這個形象來做造型?”
黃天霖沒有說話。
袁海:“能夠年紀輕輕就取得這樣的成績,甭管看上去多輕鬆,運氣多好,能接得住這樣的運氣,展示得這麼輕鬆,也說明了他的能耐。你是一個導演,你能不能把一個這麼優秀的演員最好的一麵挖掘出來,是對你的考驗,如果他在你的戲裡演砸了,那你作為導演,可也要負一半的責任。”
黃天霖瞪了袁海一眼。
“你彆跟我用激將法!”
袁海:“如果你真的不想跟陸嚴河合作,上一次他跟你見麵,你最後為什麼又去咖啡館找他?你就彆自己較勁兒了,把你這點勁兒都較到怎麼把後麵的戲拍好上去吧。”
黃天霖:“……不用你說,我也會拍好。”
袁海:“當然,在這一點上,我從來不質疑你。”
陸嚴河到片場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到了。
可能是有人早就通知了劇組所有人,說陸嚴河今天來片場,陸嚴河下車,走進拍攝用的這個房子時,房子裡竟然有差不多三十多號人。
來之前,陸嚴河就已經知道,這就是一個差不多四五十人的劇組。
那刨除車隊、後勤、服裝、造型等人員,幾乎劇組所有的人員都在這裡了。
而當陸嚴河正驚訝於這麼多人的時候,他們看到他,竟然一起鼓起掌來,滿臉驚喜笑容地歡迎他。
還有幾個人在歡呼,喊出了他的名字。
陸嚴河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這可不是什麼拿了獎之後,回來參加某個慶功會。
這是他剛剛進組,要去拍一部戲。什麼時候,一個演員更進組,就能獲得這樣的待遇?!
陸嚴河連著向大家三十度鞠躬好幾次,表示自己的謝意,又趕緊擺擺手,表示不用這麼隆重。
袁海走到他的身邊,說:“大家都非常期待你過來。”
“謝謝,你們太熱情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感動了。”陸嚴河用英文說出了這句話——實在是因為,他用中文沒法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來可在這種情況下,不這麼肉麻,又說不過去。
陸嚴河轉頭看了黃天霖一眼,後者正雙手抱在自己胸前,不置可否地看著眾人。
陸嚴河沒忍住笑了一下。
他忽然有那麼一瞬間,理解了黃天霖對他的抵觸。
陸嚴河腦海中忽然就想到了陳煜。
如果是陳煜那種情商的導演,此時肯定是帶領全劇組所有人一起歡迎他的到來。
可是,黃天霖沒有那樣的情商,他隻會覺得,他的劇組現在被另一個有威脅性的人侵略了。
陸嚴河不得不簡單地向大家表達了一下自己加入《熱帶雨季》劇組的感謝,並用一種親和的姿態表示,希望能夠通過這部電影,和大家成為朋友。
寒暄結束,就要開始進入正常拍攝。
在正常拍攝的之前,袁海和黃天霖先帶著陸嚴河跟每一個演員打招呼,互相認識。
尤其是這部電影的男主角,隻有十二歲的黃峰。
陸嚴河在見到黃峰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有些驚訝地看了黃天霖一眼。
因為……黃峰長得跟黃天霖怪像的。
“他是——”陸嚴河猶豫了一下,問:“跟你有親戚關係嗎?”
黃天霖有些意外地看著他,解釋說:“他是我外甥。”
“難怪,你們兩個人長得也太像了。”陸嚴河說。
黃峰一雙眼睛很大,骨碌碌的,看著是一個很聰明、很有靈氣的小孩。
他年紀很小,但人小鬼大的,看見陸嚴河,第一句話就問:“你演我哥哥,那你會請吃我冰棒嗎?”
他的中文很好。
陸嚴河笑,說:“我可以請你吃冰棒,但首先得征得你爸爸媽媽的同意。”
黃峰臉馬上一垮。
“你好討厭,我不喜歡你。”
他轉頭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