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升牽著寶驢綠羅走在街上,忽然天就飄起雨來。行路的時候,尤其有坐騎的時候,最怕遇到這種天氣。他抬頭看了一眼,空氣混合著雨滴,綠羅都被打濕了,它抖抖毛發。陶升摸摸綠羅後頸的皮毛,已經潮濕,再過一會兒這個水就該濕透它了。
“我們得找個地方避雨了。”陶升對綠羅說。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陶升問綠羅。
綠羅乖巧頷首。
“真好聽,這應該是……歌靈。”陶升說,“小販們都收攤了。這聲音在巷子裡。”
巷子裡有個簡陋的棚子,棚子裡有個一身黑衣的小女孩,女孩的裙子有個劃開的口子,露出半截小腿。
看到陶升的時候,女孩停止了聲音。
本是呼求同伴的歌聲,沒想到他也可以聽見。
“你彆擔心,我不是壞人。”陶升說著就將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孩身上,遮住了女孩的小腿。
“你是什麼人?”那女孩問。
陶升拿起袖間的一支短笛,吹起《陟岵》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
上慎旃哉猶來無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
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無寐
上慎旃哉猶來無棄
陟彼岡兮瞻望兄兮
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
上慎旃哉猶來無死
……”
“陶升!你竟是陶升!”女孩驚呼。
“我在九歲時寫了這首曲子,適才在遠處聽見姑娘哼唱,一時好奇,就牽著驢駒尋了來……姑娘的歌聲,比我的《陟岵》可輕靈飄渺多了!”陶升恭敬地行禮。
“陶公子的曲是世間罕有,我一向視如珍寶。”
“公子,姑娘,你們要搭車嗎?”有個車夫停在巷口。
“可以去哪避雨嗎?”陶升問。
“有,這附近的長生戲樓。”
“那走吧,我這驢可以牽在你車後嗎?”陶升問。
“可以,快上車。”車夫說。
飯後,岫煙墟一行人和阿京正在聽戲。
“阿京!”陶升輕拍阿京的肩膀。
“陶升!”阿京驚訝,這才多大會功夫。
“沒想到這才半天,就又見麵了!”陶升說。
“是,這位是?”阿京問。
“歌靈族人,對了,你的名字是?”陶升正在介紹這個女子時,忘了他竟然沒有問她的名字。
“洇蜓。”女子答。
“人如其名。”陶升說。
“洇妹妹的衣裳濕了,換一件我的罷。”酈緔說,牽著洇蜓去樓上的廂房。
“酈姐姐人特暖心。”阿京看著酈緔的背影和陶升說。
有兩個身著黑色衣衫、英氣非凡的青年走入了長生戲樓。蒲祝一眼就識得這著裝,知他二人是來尋洇蜓的,隻默不作聲。
“洇妹妹,我這正好有一件暗色衣裙,和你這件蠻像,你換上罷。”
“謝過酈姐姐。”洇蜓雖然人很安靜,但是並不拘束。
……
“這件我替你烘乾,一會兒給你縫補一下,就能穿了。”酈緔說。
“我哥哥們已經在樓下了,他們可能著急走,我怕是少時就離開。”洇蜓說。
“哦,那先放我這,什麼時候咱們見麵,我再給你。”
“嗯,謝過姐姐。”
酈緔看她在右肩上打了一個衣結,可能是他們族人的標記。
“哥哥,等我一下,我們就可以走了。”洇蜓走到眾人麵前,告謝“洇蜓多謝各位哥哥姐姐,我的兩位哥哥洇蜉、洇蚴來尋我了。族裡有召集,先行一步。”
各位行頷首會見,然後她三人就告辭了。
那駕車的車夫在吃飯,和另一個車夫抱怨“沒成想這回被差來的彼靈是這麼一個柔弱女子。”
“你真看見了?”
“對啊。我把她帶去長生戲樓了,這不是上頭的命令嗎。這任務我可完成了阿。”
“管事的一定會賞你的。”
“可不指望!總覺得夠嗆!”
三天後的一個傍晚,阿京突然抑鬱起來,她悶悶不樂的,酈緔發現了這個問題,她帶阿京去戲樓外的棲霞湖邊走走。
酈緔揉揉阿京的頭,問她“怎麼啦,小阿京。”
阿京把頭埋在酈緔的懷裡,“不知道怎麼了,突如其來的難受。好像是積壓了好久似的。”
酈緔摸摸阿京的頭發,說“跟我說說。”
“我在出樵城,一直過著擔驚受怕的生活。最近生活變化很多,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阿京說。
“你是萬乘之上的命格啊,阿京,你要自信點。”
“我對這個什麼萬乘命格一無所知,這也和我的生活無關。我就是一個小奴隸,在遇到陶升之前,我都不覺得自己算個人。”阿京憂傷地說。
“我其實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安慰的話……說個故事吧,我養了兩隻貓,我把它們關在籠子裡,有一天它們百無聊賴,兩隻都沒精打采的。突然,我開了籠子,想著放它們出來玩一玩,它們就眼前一亮,瞬間跳出來,可開心了。”酈緔正在邊回憶邊組織這個比喻。
“然後呢?”阿京有些好奇。
“哈,沒啥然後。有的時候吧,人就像關在籠子裡的貓一樣,一直活在自己的小圈圈裡,當命運給你打開了籠子,你完全可以像貓一樣,開開心心的跑出來放放風嘛!而且呀,你完全不需要有壓力,你想啊,我把籠子打開,是為了讓它們出來玩玩,為了讓它們開心的,並不是為了害它們啊。”酈緔也解開了自己的一些存疑,有些興奮。
“我懂了,既然酈姐姐你都說了,我是萬乘之上的命格,我完全應該高高興興的。它是命運給我打開籠子,那麼我就出去玩一玩,反正有冥冥之中的安排為我兜底,你說我說的對嗎?”阿京覺得自己的包袱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擔著,自己輕鬆起來。
“不錯,理解的有點樣子了。”酈緔看著這個妹妹說,“其實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也不是每個人都是萬乘之上的命格,像我就是百乘,那還有人是十乘、一乘、有的出生連一乘都沒有……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命格數量,也不曉得命運的軌跡……每個人都活的像是螻蟻似的、哪怕是萬乘之上的命格又怎樣?還不是有無窮無儘的煩惱?”
“這麼一說,我感覺我又絕望了。”阿京突然撒嬌。
“哈哈,阿京,你還小,你不知道的事情可還多著呢!你的自我都沒有完全建立起來,所以你會很不穩定。”酈緔已經用儘自己的語言。
“我可能有點笨。”
“這天底下可沒有聰明人。時間會編織出一個包羅萬象的世界。不論是誰,都有他存在的意義,他不必非要知道這個意義是什麼。”酈緔說。
“我好像有些懂了,但還沒完全懂。不過我感覺好多了,沒那麼難過、難受了。”阿京似懂非懂,但是聽酈姐姐說話,她會覺得很溫暖,她依戀這種真誠的溫暖。
“好阿京。”
“咱們戲樓什麼時候來了個這麼胡攪蠻纏的死窮酸啊!”長生戲樓的後廚有人嚼舌根。
“還不是饞著春娘的。”看戲的人越來越多。
“要我說多少遍,不要再來纏著我了!”廚娘春娘近乎歇斯底裡的對著那個羸弱的小男人喊叫,她甚至希望他能甩她一耳光,然後走開,可惜他一直糾纏不休。她看著他那個窩囊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你說送你玉簪你就和我在一起的啊。”何來說。
“在你心裡,我就是根簪子?”春娘輕蔑地看著那個叫何來的死窮酸。
“春娘,我不能沒有你。”
“滾!彆再來煩老娘!”
廚娘春娘和何來也沒個結束,後廚看笑話的人可有事情做了。
“你們這些人,菜燒的不怎麼樣,嚼舌根看笑話,一個比一個厲害。”張廚吐槽也不忘烹肉。
“張廚,我來取菜。”葉興喊著張廚,走進長生戲樓後廚。
“都給你準備好了。”張廚笑著拿一個籠屜給葉興。
“我替他們謝謝張廚。”葉興拿上籠屜笑著走開,動作輕盈有禮。
春娘看到葉興乾淨俊秀的模樣,反觀何來那小人嘴臉,內心不免有些沮喪。氣不打一處來。
“春娘,春娘,你原諒我,我有什麼錯你告訴我,我都改,我是真的不能沒有你啊。”何來還是苦苦哀求。
“你怎麼這麼窩囊!”春娘甩門而出。何來自去追上去。
傍晚,一行人圍桌吃飯。
“我出發的時候,看到一件怪事。”阿京說。
“什麼怪事?”酈緔問。
“有一個車子上麵全是小孩,小孩都特彆漂亮,那車子先是想停到依雲館正門,管事的覺得不妥,催促去偏門停下。”
“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