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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方子業與劉煌龍相處了接近半年,已是相當熟悉了。
方子業從平躺姿勢一坐而起:“劉老師!~”
而後看向來人,輕輕地眯著眼睛。過了大概有三秒鐘,方子業就將對方認了出來,規規矩矩地站起來喊了一聲:
“程老師好!”
方子業的內心開始跌宕起伏!
方子業之所以認識來人,不僅僅是因他是漢市的院士,且因為他還是很多人閱讀過的外科學教材的主編!
這是真正上了教科書封麵的大佬級人物。
劉煌龍怎麼會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方子業站起來後,便主動給二人搬凳子,而後將燒水壺的開關打開,還道:“劉老師,我先去對麵拿點茶葉啊!~”
劉煌龍聞言卻說:“子業,不用這麼麻煩,程老師今天過來就隻是為了看看你,聊完之後就走的。”
“這個點也確實不早了!”
方子業聽完頓步,在門口回望過來,喉結上下聳動三次之後,略茫然地欠身:“程老師,您找我?”
程曉平教授,華國科學院院士,今年應該有七十歲了,算年紀,他女兒倒是真有可能與劉煌龍同齡,或者上下幾歲。
不過,之前方子業好像是聽說過,劉煌龍老師的嶽父,並非是醫療行業的前輩啊?
程曉平教授外貌俊秀,即便是七十歲的高齡,也看得出年輕時的英氣,戴著眼鏡,顯得斯斯文文。
隻是程教授的音色略顯沉緩,語氣略官方:“方教授,突然造訪,沒有影響到你的工作吧?”
方子業趕緊搖頭:“沒有沒有,程老師,我都休息很久了。”
蘭天羅去了手術室做急診手術,將急診任務都頂了起來,方子業的確是清閒。
這就是培養師弟們的好處,讓他們早點頂起來,上級就可以多休息的時間。
一代又一代的如此傳承,就形成了厚實的底蘊!
程教授才道:“我聽劉教授說,體外循環儀在方醫生的手裡,經過了改造成了非常適用於雙下肢微型循環儀。”
“方教授應是對器械改良略顯精通,就不知道,方教授有沒有興趣,將循環儀器械再經過一次改良?”
“比如說在器官移植的過程中,如果可以應用微型循環儀的話,會更能延長移植體的存續時間!~”
方子業聽到這裡,目光狠狠一閃!
喉結又上下聳動了好幾次。
方子業雖然很少上網,但是前段時間關於器官移植引起的大眾波瀾,方子業還是知悉於心的。
程教授看到微型循環儀能對下肢進行保存時間的延長,就想到了也可以對器官移植物的保存時間進行延長,這並不是讓人意外的事情。
但是,方子業卻不願意摻和這些事情:“程老師,您應該知道,我是一個骨科醫生,準確地說,我是一個創傷外科的醫生。”
程教授聞言,眉頭緊皺,聲音一挑:“你不願意?”
院士也是人,並不是所有的院士都是時刻和藹可親的。
程教授成名已久,氣度非凡,僅僅隻是一句不悅的話,就自帶一種難以形容的壓迫感。
“程老師,不是不願意,而是學生實在是精力有限。”
“專科專治,這是臨床的硬性規定!”方子業道。
說實話,器官移植手術,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種救贖。
然而,方子業本身,卻並不覺得器官移植這個手術符合更廣大的倫理。
至少從方子業內心深處而言,自己是這麼認定的,與其他一切無關。
劉煌龍在旁,眼神稍稍收斂之後,開口道:“程教授,您看,我也說了,方醫生的工作挺忙的。”
“我們創傷外科與手外科同屬於創傷醫學,同根同源,因此,就這一道,就足以我們為之奮鬥一生了。”
劉煌龍這是在給程教授解釋,也同樣是在給方子業表態!
這位大佬不是我故意帶來的啊,隻是他非要我把他帶來,我也沒什麼好的辦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甚至我連給你發信息的時間都沒有。
“骨科?”程教授說了兩個字,就沒有繼續下去了。
這裡是中南醫院,對麵的人是劉煌龍和方子業,並不是其他外科醫生,因此在外科裡的鄙視鏈,將骨科醫生當成木匠,覺得骨科沒有特彆技術含量的話,在這裡是不方便說的。
“方教授,我還是覺得你應該仔細考慮一下。”
“微型循環儀乃屬於器,器者用也!”
“如果真的可以匹配調試出適合器官移植物的微型循環儀,我們國家的器官移植手術,供體的數量,將會呈指數級提升……”
“它所帶來的經濟效益、社會效益以及各方麵的因素,都是巨大的。”
“更何況,這樣的事情,方教授你不做,總會有人做的!”程教授猜測方子業可能是被網絡上的風向給帶偏了。
前段時間,同濟醫院的創傷外科,有一個‘熱搜’的瓜,在網上傳言得挺大的。
其實啊,任何外科手術,都有發生心肌梗塞、心率失常猝死的風險,這是任何操作都會麵臨的,隻是發生率很低。
恰好,就是那個骨折的患者發生了這一意外。
不過,使得輿論進一步爆發的是後續的器官移植與器官捐獻!
方子業聽了,索性道:“程老師,每個人內心都有自己的衡量標準,每個人的標準都是不同的。”
“我個人還以為,不管是專業發展還是學術研究,應該是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且不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
“這才是真正的學術自由!~”
方子業對程曉平教授的敬重肯定是發自內心的。
然而敬重一個人,不是盲目的崇拜,更不是像追星一般的火熱,對方說什麼,自己就覺得是天大的好事降臨。
固然,方子業很清楚,自己如果答應了對方的要求,如果程教授願意抬自己一把,自己明年的優青甚至直接申請傑青都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方子業也有自己的考慮。
不想做就是不想做,老老實實地做好自己的本分,踏踏實實地一步一步地從自己當前的專業出發,慢慢往前推進。
身為男人都應該知道,步子跨大了容易扯到蛋。
“方醫生,你不應該對技術和器物有偏見!”程教授還在勸。
因為,目前國內的器械改良和開發的水平,可能比不上國外。
如果方子業這個先登的團隊不參與進來,華國在這個方麵,就會處於相對劣勢的地步。
程教授所在的肝膽外科,也開過內部的小會議,就是希望可以儘快地把肝臟移植的微型循環儀做出來。
到時候,在程教授想來,國外的供體都可以往國內飛,疆省的供體也可以直接供給到魔都,反之亦然!
這將會拯救很多患者的性命,提升更多人的生活質量,極大地促進我國健康衛生事業的發展。
“程老師,正如您所說,我們不應該對技術和器械產生偏見。”
“那麼,我的堅持,就是正確的。”
“我就是一個骨科醫生,我所做的任何操作,救治的大部分患者,都是我們骨科相關的患者。這也是我的本分,是我的職責。”
“程教授不會覺得骨科不如肝膽外科重要吧?”話不投機半句多,方子業索性就直接將話說到了絕境。
話題說到了這裡,就已經沒有回頭路。
程曉平就算是再牛逼,他敢說骨科不如肝膽外科!
第二天就會被衝死,什麼熱搜都壓不住!
就算是封鎖了輿論,也封鎖不住骨科的憤怒!
骨科與肝膽外科屬於平行科室,你去否定彆人的一個學科,這不是作死自己找刺激麼?
“方教授,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不好意思,打擾了!~”程教授並未坐下,反而是推開門就往門外走了去。
方子業趕緊跟上。
‘買賣不成仁義在’。
無論拒絕了程教授的什麼提議,他依舊是程教授,是程院士,是方子業外科入門的啟迪人,他主編的書,就是方子業外科的啟蒙教材。
方子業一路下到了樓下,幫忙撐傘,並主動送程教授上了車,看著他的汽車尾燈消失在了視野裡後,稍微鬆了一口氣。
而後看向了劉煌龍:“劉老師,謝謝你剛剛的提醒。”
劉煌龍雖然沒有提前發信息告知,但是在程教授和自己的第一輪對話之後,就表態了,這就是對自己的重視。
“子業,我還希望你不要怪我沒給你擋住今天的小插曲呢!~”
“實在是沒辦法,程教授說動了我老上級還有我的老泰山出麵了,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實在是沒辦法拒絕了,才帶著程教授來了這裡。”劉煌龍解釋。
方子業能理解。
開玩笑,一個院士非要你帶著他去看一個年輕醫生,你敢說我就是不帶?你tm搞死我?
如此不把彆人的臉麵當臉麵,那劉煌龍也肯定走不遠。
“劉老師,您吃晚飯了麼、要不要一起再吃點宵夜什麼的?”方子業建議。
兩人撐著傘往回走,劉煌龍搖頭:“今天就不了,我等會兒還要去酒店陪前輩們說話。”
“如果不是程老教授的電話,我現在還在酒店裡。我們手外科協會的前輩們都趕來了漢市,我也不可能避而不見的。”
“不過子業,你不應該表現出對器官移植手術的不滿或者偏見的。”劉煌龍指點道。
方子業輕聲嗯了一下:“劉老師,我有麼?”
“我隻是不想自己去摻和這件事,就是我的偏見?”
“差不多吧,有時候你有沒有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看你怎麼表達,彆人怎麼理解。”
“這一點很重要的,諸多誤會的源頭,其實都是因為溝通不暢。”
“不過事情發生了就發生了吧,我們骨科醫生在外科裡麵的既定印象,也不是子業你一個人可以改變得了的。”劉煌龍說完,搖頭。
而後又抬起左手看了看時間,道:“明天的功能重建術,我們兩個再一起上台?”
“好啊,劉老師。”方子業點頭。
劉煌龍看著方子業,目光平靜,冷靜之中,又夾雜著尊敬,尊敬中,還帶著幾分對晚輩或者小輩的寵溺。
“今天的創傷外科會場裡發生的事情,我也都看到了,不過有你師父在,還有段宏教授等人在,我就不好出麵了。”
“我也不知道鄧老師會給你說些什麼,我想要提醒子業你的一句是,隻要是坐在了會場裡的任何一個人。”
“我是說除了鄧老師之外的任何一個人,你千萬不要輕視,更不要被他們表麵上的恭敬或者客氣而蒙蔽了雙眼。”
“大家都是成年人,這些人百分之九十都是半步老不死。心眼子的積累比你見識過的手段都還要多得多!”劉煌龍這麼提醒道。
方子業點頭:“劉老師,所以今天,會場裡的和諧氛圍,其實都是大家壓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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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煌龍搖頭:“不是壓出來的,而是信息差。”
“或者說是能力差導致的。”
“你成長得太快了,快到了什麼地步呢?”
“快到了我們省的創傷外科協會的那些教授們都才關注到你,還沒來得及將你主動推到全國創傷外科的其他教授麵前,你就先一步走到了他們的麵前。”
“嗯,現在可能還有更廣泛的範圍了。”
“也可以說,你的毀損傷保肢術這個手術在業內的殺傷力實在是太強了。”
“五萬塊錢的黃金和五萬塊錢的現金給你選,我想大部分人都可能想著去拿價值五萬的黃金。”
“子業,你彆怪劉老師的話多啊。”劉煌龍說到這裡,突然謹慎地轉了轉頭。
方子業點了點頭,笑道:“劉老師,那怎麼可能呢?”
“我這句話,是冒著得罪你的風險給你說的。”
“你的老師,也就是現在的鄧勇教授,在如今這個局麵下,其實屬於他的節奏早就亂了。”
“換句話說,鄧勇他就根本沒有處理現在這個局麵的能力,他現在的處理方式,就像是個小孩一樣,直來直去。”
“所以,有些東西,你自己要上上心。”
“很顯然,你的劉老師也沒有處理當前局麵的能力,所以,不是劉老師不願意幫你!”劉煌龍說著,拍了拍方子業的肩膀,覺得方子業好可憐。
方子業現在才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卻已經成了頂梁柱。
哦不,應該是衝在屋頂的避雷針,什麼風吹雨打,就都需要自己來扛了。
方子業聞言,瞳孔輕輕一縮。
“劉老師?可是?”方子業一時間難以接受。
劉煌龍道:“沒有什麼可是的,我希望你不要再摔跟頭之後才反應過來這個事實。”
“你以為專項研討會是什麼啊?”
“你以為,這麼多大佬,特意為你而來,就隻是特意過來聽你講座的麼?隻是為了來學習的麼?”
“這隻是目的之一。”
“他們還有其他目的的,也就是試探你的虛實。”
“說起來挺複雜的。”
“或者說,他們來之前,每個人的目的都不一樣,甚至他們都沒想好,自己要做什麼,就先來看看,而後就是邊走邊看……”
“我們國家手外科的巔峰水平,是在普通的教學醫院,但創傷的巔峰水平,不在普通的教學醫院,你得謹慎些。”
劉煌龍的話,瞬間如九天寒冰從空而降,也如雷貫耳,讓方子業全身上下都冷靜了一遍。
“走了!~”劉煌龍拍了拍方子業的肩膀,轉身準備走。
不過,電梯需要等,所以劉煌龍又多說了一句:“師門雖然隻是一個平台,老師雖然隻是領路人。”
“但平台和領路人的層次不同,能給你的避風港就是不一樣的。”
“可惜遇你晚了,不然我肯定建議你去同濟醫院找段宏了。”劉煌龍說完,電梯正好落到了身前,門一開,再一關,就把劉煌龍的聲音和身影都鎖住。
方子業慢步地走回了住院總辦公室裡。
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想了很久,卻也什麼都沒想出來。
寒門出貴子其實是一個謬論,能稱之為寒門的,本身就不一般,像方子業之類的家庭,連寒門都稱不上。
同樣的,或許,現在的創傷外科,也是如此。
方子業覺得自己,唯一還能依靠的,就是中南醫院背後所依托的大平台,漢市大學。
想清楚了這一點,方子業就恍然了。
其他因素都是無法改變的,那麼自己就隻能適應環境,自己再怎麼不濟,也依舊是漢市大學的副教授,有這個身份在。
至少可以防得住很多冷槍。
想完之後,方子業就再一次地清理起了自己的郵箱。
方子業是有清理郵箱的習慣的。
其中有一條,描述得相當簡單,卻又相當重要。
“方教授,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來軍總醫院發展?你現在的技術水平,來了我們這裡,會馬上被重視的!”
“而且我們醫院能夠給你提供的依托平台,甚至其他方麵的好處,都是普通的醫院無法比擬的。”
來信人,唐福培教授。
tfp開頭的163郵箱,應該不會是其他人了。
方子業看完,仔細地思考了足足五分鐘,才給了回複:“謝謝唐教授的抬愛,目前我還沒有更改工作單位的打算。”
方子業對自己的人生前程有過封頂的預期。
俗話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方子業覺得,自己隻要在漢市衣食無憂,就滿足了這一生的夙願了,現在自己是越來越接近這一個夙願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