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韓愈:如何歌頌一場中興之戰(五)_扶搖少年:李商隱的奇遇_免费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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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韓愈:如何歌頌一場中興之戰(五)(1 / 2)

五、平淮西碑

淮西功業冠吾唐,吏部(韓愈,世稱韓吏部)文章日月光。

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

——無名氏作。宋,蘇軾記錄,《記臨江驛詩》(1094年)

令狐殼士飲了第四杯酒,接著講平淮西事,他說,裴相帶兵進入蔡州城,李愬攜將士披堅執銳,跪拜迎接,裴相準備避讓。李愬請求說,蔡州人頑劣張狂,三十二年來,不識得長安與地方的分野,懇請裴公就此機會顯示朝廷的威儀。裴相於是坦然受禮,昂首入城,觀禮的蔡州人,見識到了上下之分。裴相將李光顏、李愬部軍士,分派淮西各州要塞,卻以原洄曲叛軍為衛兵,將領勸諫說,淮西不軌的人還有,裴相不能不防。裴相大笑說,某是聖人任命的淮西節度使,吳賊已經就擒,淮西百姓就是朝廷的屬民,淮西軍士就是某的親兵,為什麼要懷疑蔡人呢?淮西軍民聽他這樣說,如釋重負,很多人落淚了。吳賊造反後,害怕細作入城,禁止街談巷議,禁止夜間燭火,禁止酒食往來,百姓道路以目,動輒得咎,缺歡少樂,裴相入城之後,廢止了這些苛政,街上有了地攤和夜市,酒客可以堂食,商旅可以出境,蔡州百姓開始享受到生而為人的歡樂。裴相將吳元濟械送長安,元和十二年十一月一日,憲宗登興安門,接受獻俘,然後捆綁吳元濟到太廟獻祭,最後斬殺於獨柳樹下。吳元濟終年三十四歲,兩位弟弟及十餘位屬官均被殺,其妻沒入後宮。憲宗論功行賞,李愬任山南東道節度使,治所襄州,封涼國公;李祐赴京,任神武將軍,主管軍事;韓退之參謀有功,授職刑部侍郎,為刑部副職;憲宗另外選任淮西節度使,裴相回朝,主持政事。到此時,淮西賞罰已定,卻因為韓退之一篇文章又起波瀾。

說到文章,令狐殼士停了下來,親自提壺,給令狐子直、李義山和令狐綸倒滿了酒,提杯說,先敬韓文一杯。

眾人碰杯飲過,李義山放下杯,隻見夜更深了,燈火正旺,片片白菊通透如玻璃。

又聽令狐殼士說道,元和十三年(818年)正月十四日,群臣上表,請求聖人將平淮西之事,刻石記功,明示天下,以為將來法式。憲宗聽奏後大悅,說道,朕覽《貞觀政要》,每每讀到太宗皇帝靈州(寧夏吳忠)勒石之事,總是夜不能寐,遙想太宗,覆滅突厥,會盟靈州,豪情天縱,賦詩曰:“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並勒石以記。寡人於此追慕不已,有賴眾卿,和衷共濟,群策群力,助朕收複淮西,成就勒石之功,寡人他日也敢見太宗於天上矣。淮西刻石之請,朕準奏。然則,誰來撰寫碑文?眾臣議開了,推舉裴相來寫,裴相無暇寫,推公卿來寫,公卿不願寫,推郎官來寫,郎官不敢寫,推博士來寫,博士寫不了,推翰林,翰林院當值段文昌說,不如誰建議誰來寫……憲宗聞言大笑,紫宸殿內一時間喧鬨非凡。憲宗忽然說,肅靜……朕想到一位人選——新任刑部侍郎韓愈,諸位以為如何?

裴相說,聖人,韓愈曾上表《論淮西事宜狀》,後又任行軍司馬,隨臣宣慰淮西,於淮西之事,十分清楚,韓愈為文,慷慨激昂,無所畏避,必能儘寫淮西功績。平淮西碑一文,臣以為非韓愈莫屬。眾臣附議。當日,段文昌草了詔,憲宗畫了敕,發到了刑部。韓退之接到詔令,五內震駭,心識顛倒,憲宗賞識他的文筆,他受寵若驚,憲宗指定他來寫平淮西碑,他又覺得過於超拔,淮西這一篇大文章,寫好了千古流傳,寫不好千夫所指,他很矛盾,十幾天過去了,還不敢動筆,一直到三月二十五日,他才向憲宗呈上平淮西碑文。——義山,你的古文以韓退之為師,《平淮西碑》能背誦麼?

李義山說,小子背得不全,隻誦得句。

令狐殼士說,讀來聽聽。

李義山說:天以唐克肖(繼承)其德,四海九州,悉主悉臣。皇帝既受群臣朝,曰:今傳次在予。予不能事事(治事),其何以見於郊廟?群臣震懾。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江東,又明年平澤潞……九年,蔡將死,蔡人立其子元濟以請。不許,遂燒襄城,以動東都。皇帝曆問於朝,一二臣外皆曰:“蔡帥不庭授(朝廷授予),於今五十年,傳三姓四將,兵利卒頑。因撫而有,順且無事。”萬口和附。皇帝曰:“惟天所以付任予者,予何敢不力?”曰:“(李)光顏!為陳許帥,河東三軍,汝皆將之。”曰:“(烏)重胤!朔方七軍,汝皆將之。”曰:“(韓)弘!汝以卒萬二千,往討之。”曰:“(李)文通!宣武四軍,汝皆將之。”曰:“(李)道古!觀察鄂嶽。”曰:“(李)愬!汝帥唐、鄧、隨,各以進戰。”曰:“(裴)度!汝長禦史,其往視師。”曰:“(梁)守謙!汝惟近臣,其往撫師。”曰:“(裴)度!汝其往,衣服飲食予士。凡茲廷臣,汝擇自從。”顏、胤、武合攻其北。道古攻其東南。文通戰其東。愬人其西,得賊將,輒釋不殺;用其策,戰比有功。十二年八月,丞相度至師。元濟儘並其眾洄曲以備。十月壬申,愬用所得賊將,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馳百二十裡,用夜半到蔡,破其門,取元濟以獻。儘得其屬人卒。辛巳,丞相度入蔡,淮西平。凡蔡卒三萬五千,其不樂為兵,願歸為農者十九,悉縱之。既還奏,群臣請紀聖功,被之金石。臣獻文曰:唐承天命,遂臣萬邦;有不能克,益戍以兵。夫耕不食,婦織不裳,輸之以車,為卒賜糧。帝時繼位,六州降從。淮蔡不順,自以為強。陰遣刺客,來賊(殺害)相臣。群公上言,莫若惠來。帝為不聞,乃相同德。乃敕顏、胤、恕、武、古、通,三方分攻。勝之邵陵,郾城來降,自夏入秋,複屯相望。帝哀征夫,命相往釐(治理)。士飽而歌,賊遇敗逃。儘抽其有,聚以防我,西師躍入,道無留者。既入而有,莫不順俟。帝有恩言,相度來宣:“誅止其魁,釋其下人。”蔡之卒夫,投甲呼舞,蔡之婦女,迎門笑語。蔡人告饑,船粟往哺;蔡人告寒,賜以繒布。選吏賜牛,教而不稅。蔡人有言:始迷不知;今乃大覺。凡此蔡功,惟斷乃成。既定淮蔡,四夷畢來;遂開明堂,坐以治之。——韓公雄文,大筆淋漓,句奇語重,近一千五百字,小子健忘,隻能記得這些了。

令狐綸說,義山弟的句,卻是以一當十。

眾人都笑了。令狐子直說,義山弟儘得原文精要。平淮西之戰,廷議糾結反複,戰事相持未決。韓文於此,卻是一掃煙霾,唯見憲宗決議果斷,指揮若定,勢不可當。韓公作《平淮西碑》,必為亂臣賊子懼。

令狐殼士說,子直所言甚是。韓退之呈上碑文,憲宗讀後大快,三省六部和翰林院傳閱,都說一字不能易,這便定了稿。憲宗命翰林院抄錄了多份,賜予文中記名的功臣,又命中書省玉冊官和尚書省將作監合辦立碑之事。將作監切了富平墨玉製碑,韓退之書丹於石,玉冊官遣明資匠刊刻,將作監又雕製了螭龍碑首和神龜碑座,平淮西碑就製成了,少府監織染署出了上等紅綢三匹,兩省經辦將平淮西碑披掛了,運到大明宮含元殿外。憲宗移步殿前,為平淮西碑揭了幕,石碑巍峨寬大,幾乎逾製,眾臣也是開了眼,憲宗很滿意,讚賞兩省辦事用力。十餘日後,平淮西碑運抵蔡州蹴鞠場,淮西節帥已經在廣場東側打好石基,夕陽西下的時候,平淮西碑就矗立在廣場之上了,蔡州城萬人出戶,秉燭夜遊,仕子們抄誦碑文,如癡如癲,徹夜不息。兩省經辦募畫了當日景象,回長安交差不提。一日,蔡州城來了一位粗莽軍士,騎著一匹臟馬,馬臉上箭創未合,他手提橫刀,背挎弓袋,腰盤長繩,說是名叫石孝忠,是李節帥先鋒,從襄州來,到蔡州有公事,便進了城。石孝忠在路邊酒店飽食痛飲了一頓,然後踉蹌上馬,飄蕩到蹴鞠場,打馬擠到平淮西碑前。

李義山歎息道,平淮西碑危險了。

令狐殼士說,正是。那石孝忠隻識得幾個字,便執鞭指了為首的臨碑仕子說,秀才,你聽好,某且問你,李愬雪夜入蔡州,這碑上是怎麼寫的?指給某看,讀給某聽。仕子見他豪橫,隻得以筆指碑中說,十月壬申,愬用所得賊將,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馳百二十裡,用夜半到蔡,破其門,取元濟以獻。石孝忠問,還有呢?仕子說,僅此三十六字也。石孝忠問,這整篇碑文多少字?仕子答,正文一千四百六十六字,不才每三日才能臨得一遍……石孝忠大怒,講出許多汙言穢語,然後說,夫人哭訴不虛,韓愈把兄弟們的生死都抹了,那某就把他的碑文抹了……說完,他解開腰間長繩,結了個繩圈,套住碑首,又騎馬繞碑兩匝,纏死碑體,旁觀者尚在迷惑,隻見他手足躁擾,打馬向後,平淮西碑被他人馬拖曳,開始龜背鬆動。仕子驚呼道,軍爺意欲何為?不消半刻,碑體仰麵傾倒,碑首也斷裂了,仕子已然驚眩,待清楚過來,當即跑到蔡州府衙前,敲了登聞鼓,眾衙役來拿石孝忠時,他還在用刀劈字,刃都卷起來了。仕子痛心疾首道,毀吾等臨碑生計矣。蔡州堂審,對於毀碑斫文之事,石孝忠服罪,又有仕子及旁觀者為證,蔡州將他下獄。他在牢中聽聞,蔡州已將他所犯之事分彆報告刑部及聖人,心知必是死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勒死了一名送飯的獄卒,意欲張大其事。事情越發不可收拾,蔡州隻得再報。憲宗聞奏後,憂慮淮西歸順之心不誠,便詔令蔡州將石孝忠押送長安,親自審問。石孝忠對憲宗說,蔡州能打下來,是李節帥帶著兄弟們,頂著風,冒著雪,跑死、凍死、被馬踩死、掉牆摔死才打下來的,不是裴丞相和韓司馬在中軍帳裡烤著火、喝著酒打下來的,宿鴨湖裡的鵝鴨都要比他們出力多,韓司馬把功勞都記在裴丞相身上,城池都是官大的人攻取的嗎?朝廷以後再有戰事,還有一天一夜跑一百三十裡的死士嗎?憲宗問,你推碑殺人,隻是因為軍中弟兄的出生入死,沒有刻到石碑上?石孝忠說,隻為出這一口惡氣,並沒有他心。憲宗說,李愬雪夜入蔡州這一戰,朕是知道的。元和十二年十月十五日,李愬軍出,行六十裡,入夜,至張柴村,儘殺其戍卒及烽子。複夜引兵出門。時大風雪,旌旗裂,人馬凍死者相望。天陰黑,自張柴村以東道路,皆官軍所未嘗行,人人自以為必死。夜半,雪愈甚,行七十裡,至州城。近城有鵝鴨池,愬令驚之以混軍聲……那石孝忠愴然動容,說道,聖人全都知道?

李義山也感到驚異,問道,聖人如何知之甚詳?

令狐子直說,韓公的戰報,述之備矣。

令狐殼士說,其時,憲宗回答石孝忠說,你們的事跡,不隻是朕知道,全長安城都知道,韓愈的戰報寫得很詳儘,所以你也不必記恨韓愈了。碑文已經斫了,朕就命人再寫一篇,毀碑的事,可以從輕處理,殺人的事,交由三司會審,或會留你一條性命。

憲宗提審石孝忠之時,李愬夫人也策馬從襄陽趕回長安,她奔入禁中,向憲宗哭訴韓文不實。其後,憲宗封李愬妻為魏國夫人,並命翰林學士段文昌另擬了碑文。段文昌本是武元衡的乘龍快婿,與賊寇有殺嶽之仇,由他來寫,將士們自是無話可說。段文昌詳述了李愬擒降李祐及雪夜入蔡之事,將作監和玉冊官又去了趟蔡州,平淮西碑再次樹立起來,隻是蔡州仕子不再前去臨碑了。

李義山說,段公的碑文,是調和之作,言辭繁雜,而氣勢頹落,不及韓碑萬一。

李義山話音剛落,庭院裡就起風了,令狐殼士抓緊了狐裘,縮起了身子,他想說些什麼,話還未出口,困意猛然襲來,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令狐子直說,父親,天色已晚,回房休息吧。

令狐殼士說,好。飲儘杯中酒吧。

眾人飲儘杯中酒,令狐子直、令狐綸起身送令狐殼士回房,李義山說,小子再去書房讀幾頁書。

仆從吹滅了幾案上的燈燭,摘取了廊柱上的燈籠,眾人相繼滅燈將息,隻有書房燭火正亮。

李義山將韓愈的《平淮西碑》默寫了出來,讀了一遍又一遍,越來越不能平靜,他要寫一首長詩,把令狐公今日講史都寫出來,不隻是平淮西事,還有平淮西碑,就用韓公的文體,卻要超出他的氣勢。

書房的燭火徹夜未熄,令狐子直早上來到書房,隻見李義山伏案而睡,地上幾團殘稿,案頭上放著一首新詩。

他取來一閱,詩題為《韓碑》,詩曰:

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軒與羲。(軒與羲,軒轅與伏羲)

誓將上雪列聖恥,坐法宮中朝四夷。

淮西有賊五十載,封狼生貙貙生羆。

不據山河據平地,長戈利矛日可麾。

帝得聖相相曰度,賊斫不死神扶持。

腰懸相印作都統,陰風慘澹天王旗。

愬武古通作牙爪,儀曹外郎載筆隨。(武,韓公武。儀曹外郎,禮部員外郎李宗閔。)

行軍司馬智且勇,十四萬眾猶虎貔。

入蔡縛賊獻太廟,功無與讓恩不訾。(不訾,不可估量)

帝曰汝度功第一,汝從事愈宜為辭。

愈拜稽首蹈且舞,金石刻畫臣能為。

古者世稱大手筆,此事不係於職司。

當仁自古有不讓,言訖屢頷天子頤。

公退齋戒坐小閣,濡染大筆何淋漓。

點竄《堯典》《舜典》字,塗改《清廟》《生民》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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