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司衣搖頭:“不是,是太後命奴婢尋些絲線。”
“絲線?”
陸晚迎一愣,與瑞珠對視一眼。
她可不認為如今的梁婠有閒情逸致描鸞刺鳳。
方司衣連連點頭:“早些時候,太後打發了宮人來尋,奴婢隻找到一點兒,剛剛才將餘下的送來。”
陸晚迎彎下腰,問:“是什麼線,還需要你特意尋?”
“翠鳥藍的。”
陸晚迎皺了下眉頭,她不愛拿針做女紅,更不理解這種為了刺繡特意尋絲線的行為。
她將珠子往盒中一丟,擺擺手,“行了,你退下吧。”
說完轉身就走。
瑞珠將盒蓋一合,撂在方司衣麵前。
“她倒有心情刺繡?”陸晚迎偏頭瞧一眼跟上來的瑞珠:“什麼稀罕絲線,也值得讓人四處尋?”
瑞珠低下頭:“太妃不喜針黹自然不知,那翠鳥藍的絲線的確稀少。”
“是麼?”
瑞珠點頭:“那絲線並非是用一般染料染成,而是取了翠鳥的紫藍色翎毛,再摻入極細的銀絲,彆說純色翎毛難尋,就是製線工藝也過於精巧。”
陸晚迎驚奇:“我倒是有幾件翠羽首飾,還是從前姑母賞的,我竟不知這翠羽還能做絲線的。”
瑞珠道:“許是拿來繡給主上的。”
陸晚迎蹙著眉思索,忽而止住步子:“不是早晨才宣了太醫,說是病了?可有去太醫署打聽?”
瑞珠麵露難色:“那傅進安……”
“我知道,他從前效忠姑母,至於現在,”陸晚迎冷笑著,頭也沒回:“背叛陸氏的人,都該死。”
瑞珠抿著嘴角:“太妃放心,太皇太後自有安排——”
“瑞珠。”
冷不丁一聲,瑞珠再抬眼,陸晚迎正盯著她。
這眼神看得她心裡直發怵。
“太妃?”
陸晚迎瞧了她好一會兒,突地一笑:“瑞珠,隻有聰明人才能活到最後,想要當個聰明人,需得有一顆一點就透的心和一雙審時度勢的眼。”
說罷,深深看她一眼,眸光幽幽的。
腳下的地磚冰冷僵硬,寒氣透過鞋襪,侵入皮肉,鑽進骨髓,瑞珠打了個冷戰。
她張了張嘴,身體像凍僵了似的,站著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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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晚迎也不說話,隻是笑眯眯地瞧著她。
半晌後,瑞珠在那惻惻的目光中跪了下去,仍是什麼話也沒有。
陸晚迎笑著拍拍她的頭頂,滿意地轉過身,繼續朝含光殿行去。
*
鎮紙壓在銀光紙上,梁婠握著筆,小心地繪製畫卷的最後幾筆。
穀芽跪在幾旁,一邊研墨一邊歪著頭,眼睜睜看著蝴蝶一點點鮮活生動起來,躍躍欲飛。
“真好看!”穀芽眼睛亮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麼,“娘娘是要用那絲線繡製蝴蝶嗎?”
“對。”梁婠沒抬頭,筆下不停,畫完最後一筆。
穀芽不好意思地垂下頭,笑得尷尬:“奴婢還以為是要用那線繡菊花……藍紫色的菊花確實奇怪,可這藍紫色的蝴蝶一定很好看!”
梁婠停了筆:“好了。”
“就一隻蝴蝶?”穀芽微微意外,奇怪問:“不是成雙成對的才好看嗎?”
梁婠愣了愣,瞧她一眼,默了默,又重新看回繡圖。
就在這時,珠簾晃動,有人走了進來。
“太後,太妃來了。”
梁婠擱下筆,又看一眼繡圖,對穀芽道:“收起來吧。”
墨跡未乾,穀芽隻好捧著畫紙送去裡間。
陸晚迎進來時隻瞥見穀芽的背影。
她收回視線,對著案幾前坐著的人行了一禮:“妾拜見太後。”
梁婠指了指下首位,“我知道你要來找我。”
陸晚迎也不客氣,大方落座,看著宮人奉茶倒水。
她沉默片刻,才問:“你就一定要把我送走?”
梁婠眼睫不抬,邊淨手邊道:“宮外自由,你想做什麼皆可,無人攔你。”
陸晚迎心裡微微顫了下,笑了:“是啊,自由,可我現在還要這自由有何用?再說,一旦出了這皇宮,我又能做什麼?”
她低下頭,端起手邊的杯盞:“興許我們陸氏人的宿命就是囚禁在這皇城中。”
“宿命?”
梁婠拭乾手上水珠,屏退其他人。
陸晚迎微笑點點頭:“對,是宿命,也是使命,我已經認命。”
梁婠皺了皺眉:“你從不曾離開過晉鄴,又怎知外麵的景色?”
陸晚迎握緊杯身,飲了口茶,才道:“所以送我去月台寺,就是為了讓我見見你所謂外麵的景色?”
她語氣、表情不無嘲諷。
梁婠平靜地看著她,在那嬌俏的臉上有一種莫名的偏執。
仔細回想,她好像已經許久沒見過那個笑如銀鈴的少女了。
梁婠沉吟一下,輕輕抬眼:“阿迎,我想他若是活著,也一定希望你離開皇宮。”
陸晚迎一怔,低下頭笑了起來。
梁婠沉默看著她,不是沒想過告訴她實情,可阿迎的心思她吃不準,也賭不起。
當然,即便她恪守秘密,又難保旁人不會走漏風聲。
多一人知曉,便多一分風險。
兩國交戰在即,倘若這時曝出今日的周君,乃昔日的齊國大司馬陸修,屆時何止要的是他一人的性命?
不能說。
梁婠打定主意,至少現在還不能。
陸晚迎笑了許久,等再抬眼,眸中蘊了水光。
“好,那我聽你的,明日就去月台寺。”
聽她這麼說,梁婠並未覺得輕鬆。
陸晚迎坐了不多時,便站起身,拜了一拜。
“今日,阿迎就在此拜彆表嫂了。”
忽然,她抬起眸,極淺地笑了一下。
“梁婠,我從小就喜歡他,想長大了嫁給他,可惜他是我的小叔。”
她頓了頓:“終於,他不再是我的小叔了,可他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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