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玄機觀，經過上百年的發展，如今門人眾多的同時，內部也越發細化，分流越發明顯。
部分人，熱衷祭煉強於鬥法殺傷的法寶、法器。
部分人，則熱衷祭煉研製功效相對平和的法寶、法器。
這當中又彼此交錯分流，部分人更多考慮修行者，並不斷向上精研突破，儘可能推高相關境界與功效。
另有部分人，則更多傾向於向下推陳出新不斷鑽研，注重普及，服務於中下層修士，甚至於沒有修為在身的平民。
今日同聶放參會者，有他本人親傳弟子之一，其名牛穀壽。
這位玄機觀牛長老，正是既傾向於中下層法寶、法器普及簡化，又更傾向於“日常民用”方向的道家偃師一脈高功長老，乃相關代表人物。
不限於農用、醫用的各種相關方向，牛穀壽都有不俗貢獻。
其人在如今人間已經聲名鵲起，但也伴隨一些爭議。
聶放倒是視對方為得意之徒。
卓抱節看著與會眾人，便不時想起自己當初和聶放等少數人一同聆聽師父雷俊教誨時，雷俊偶然說過的一些話：
“世間修行者當體恤民力，不牽連無辜，更遑論濫殺。
但除了貴生之心，也很難要求修行在身者轉而甘願奉獻，服務於俗世之民，修為越高越如是。
規範賞罰強令行之，甚至或明或暗操弄人魂自是可以，但貧道不為。
自然，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如貧道和天瑞居士等人，即便無心似昔年天宮舊屬、人間道國一般，但隻要有些心思傾向流露出來，人間或多或少自會有響應之舉。
於民有益，不違己心，不傷天和，貧道自不會反過來杜絕類似事。
其實，於這世間而言，我輩少些乾涉，滄海桑田，百年、千年以降，凡俗百姓也有可能產生長遠的發展。”
卓抱節回想雷俊昔年所言，心下常感慨不已。
自家師父雖淡泊寧靜，但有悲憫之心。
故而誠如其所料，在如今的九天十地大千世界，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包括各派仙人在內，這世間修行者都注重體恤民力，以天師府自家晚輩弟子和胡恒源、田橙還有玄機觀聶放為開端，受雷俊啟發，助益凡俗百姓，其後有大量修士參與其中。
但每個修行者在這當中投入多少精力，有多少心思，因人而異。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於己無益之事，尤其是不止短期連長遠看來也無益之事，想要長久堅持下去，無疑是極為困難的。
誠然，隻要不出大意外，雷天君可在這世間存在漫長年頭，長到足以覆蓋人間一代又一代修士的壽數。
但即便人能一直堅持下去，仍有可能浮於表麵。
甚至未來雷俊不論身殞還是超脫離開又或者徹底不問世事後，這一切還可能迎來猛烈的反彈。
或許雷俊本人不在意，但他也不會有心放任。
想要大多數修行者反過來給凡人心甘情願做牛做馬自然是千難萬難。
除非，利人的同時也利己，並且利己更多，乃至於壓倒損人利己。
古今圍繞各修行大派，往往都有大量外圍、下遊產業深入俗世民間，仿佛大樹須根深入土壤獲取養分。
但在卓抱節、聶放等人看來，過去效率太低，並且都太初級。
甚至，包括此前天子帝王術引聚民心國運龍脈加持，雖然龐大且穩固，但還是太粗糙了。
相關產業不斷拔高，更加係統，更加集中，更加龐大，能給予修士更有力的支持，方才可能令修行者對民間更上心，甚至反過來提攜俗世民間，願意主動進行先期投入。
在如今的人間，龍虎山天師府、蜀山派、玄機觀、陰山峒、回天堂，已經漸漸有了這方麵的苗頭。
越來越多的俗世中人，投入到各大派周邊相關產業中，而非從前簡單的手工種植、采摘、挖掘。
尤其玄機觀方麵，多年下來已經開辟大量冶金工坊。
當中少數，主持者甚至不再是有修為在身的玄機觀弟子，但那些工坊一樣按照玄機觀所需，源源不斷生產煉製各種器材加以供給。
與修行者所修火力無關的冶金煉製手法和爐具，在不斷革新。
到得後來，反而出現牛穀壽去那邊轉了幾圈後改良凡人所用爐具提升火力的事。
故而關於外界針對牛穀壽的些許爭議，聶放一直都保護和支持自己這個得意弟子。
如今似他這般人，終究是少數。
而聶放亦不難想明白予取予求，竭澤而漁的問題。
故而在他治下，玄機觀對工坊產出都是收購或者采購。
及至後來，玄機觀山下眾多工坊產出越來越高，在滿足玄機觀本身需求的情況下，到近年來甚至開始外銷。
於卓抱節而言，他希望類似情形能變得普遍。
或許，有自家師父在，能一直保持下去。
但這就回到早先那個問題上，雷掌教如果不在了呢？
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人能達成共識，最終一起維護穩定的框架……卓抱節心道。
他回想師父雷俊昔年隻是簡單起個頭，但選取了煉丹、煉器、農業相關方麵，或許便是因為這些同修行者本身修行息息相關，可以互相提攜和支撐。
“卓天師心有靜氣，雷掌教後繼有人。”還留在地界幽都沒離開的方嶽，望向遠方黑暗中的山海，同身旁雷俊言道。
雷俊：“相關一些事，源自貧道一些個人遐想，讓方居士見笑了。
凡此種種，或將經曆漫長的反複，最終不能成事，也是有可能的。
曆史變遷，自有其勢，吾輩並不強求，不過華節有此經世濟民之心，貧道自不會阻攔，於他而言這亦是曆練。”
自卓抱節繼任天師之後，少有自己的舉措與主張，更多是蕭規曹隨，延續和推進其恩師雷俊此前種種舉措。
外界偶有傳言，卓天師隻是雷掌教的傳聲筒。
亦或者，卓天師心知自己資曆、威望並不出眾，於是沒有冒險另立新舉來確定奠定自己的權威，反而主動采取延續師父雷俊種種舉措安排的方式，來進一步承繼恩師人望。
哪怕，身為九重天圓滿大乘高真的卓抱節，於如今人間而言，已經是最頂尖的高手，並且前途仍不可限量，仙境在望。
於外界些許流言，卓抱節如清風拂麵，心態安然。
而在方嶽看來，卓抱節作為雷俊之後新一任天師，依樣葫蘆沒什麼不好。
如果雷天師此前種種舉措沒有大的問題，那麼卓天師將之延續下去最好不過。
雷天君執掌龍虎山天師之位，實在是太短了。
莫說他已成仙，便是上三天修士，沒有大意外的情況下，一百年也是很短的任期。
因為他仍然在世，或許影響有限。
亦或許雷俊本人不介意。
而卓抱節接任後，種種所為，繼續推進和延續雷俊此前種種舉措，進一步做到深化和落實，直至最終夯實基礎，徹底穩固，從而爭取吸引越來越多的後來者自願追隨和維護。
這種情況下，卓天師如果為了自身存在感標新立異總想著自己搞些新點子，方嶽才會不看好他。
“倒是方某此番要做些離經叛道的事。”方嶽徐徐說道。
雷俊頷首：“貧道雖僻居地界，但亦有耳聞，居士有心進一步調整書院教學？”
方嶽：“正是。”
大唐皇朝所辦書院，迄今為止已經百多年曆史。
蕭春暉之後，方嶽主持此事，時間比蕭春暉更久。
在他任上，各大書院甚至已經不局限於州省，而是進一步深入到府縣，漸漸徹底取代從前的大唐官學。
即便在人間合流之後，方嶽仍然在穩步推進這一切。
並且，他同大漢方駿眉、後漢耿元宴等人亦有諸多交流。
各大皇朝之間關係雖然複雜，但在彼此克製默許之下，學術方麵的交流上卻相當順暢。
而正是相應卓抱節、聶放、孫明景、譙洋、章太岡、胡恒源、朱俊傑等人，方嶽有心為書院中引入更多農學、算學、匠學、醫學等相關內容。
類似學科，甚至包括佛、道兩脈修行相關，書院中原本就有。
方嶽如今則是有心更進一步加大比重，並且是不斷加大。
相關事他已經請示過張晚彤。
見過雷俊這邊後，晚些時候方嶽還有心在後漢王周樸出關後前往覲見，並求見漢皇項昇。
“如有所需，方居士可去同華節和其他諸位道友相商。”雷俊言道。
方嶽：“曾聽卓天師、聶掌門談及，許多構想皆源自雷掌教，故而希望能就此向您請教更多。”
雷俊：“請教不敢當，術業有專攻，學無止境，許多事貧道所知亦不過皮毛，我們慢慢交流便是。”
方嶽：“謝過雷掌教，既如此，方某先去見卓天師、聶掌門、譙長老他們，定下大致章程。”
他向雷俊、楚昆告辭後，亦前往那片山海。
“方居士之後，是後漢王殿下。”楚昆跟雷俊問道：“再之後，是純陽宮蔣道友？”
雷俊輕輕頷首。
周樸之後，九天十地大千世界當前最接近仙境的人便是純陽宮蔣漁。
不過蕭春暉和孟少傑開辟新學得天地自然反饋，又有儒家經學厚積薄發和平步青雲相助，後發上升勢頭很足。
接下來的幾十年裡，便以他們和嶽西陵、章太岡、康明、聶放、卓抱節等人組成下一個衝擊仙境的批次梯隊。
“在此期間，另有兩匹起跑太晚但追趕速度很快的黑馬。”雷俊言道。
楚昆了然：“虛海和虛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