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鹹陽宮。
嬴政站在鹹陽宮斑駁的城牆下,抬頭仰望,有了一種剛剛來到秦國的感覺。
章台宮顏色以青黑為主,鋪遍黛瓦。
鹹陽宮同樣如此。
同樣建築風格,兩者給嬴政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兩相對比。
章台宮透著光鮮,年輕,像是八九點鐘的太陽,活力四射的年輕人。
而鹹陽宮老舊,遲暮,像是西山上的夕陽,坐臥在一個地就不願起的老人。
“商君為了推行新法,建議孝公遷都,孝公允之,敲定鹹陽。
“剛剛遷都,就開始修建了鹹陽宮,鹹陽宮是和秦國一起強大起來的。”
嬴成蟜陪著兄長下車,耐心講解,他要為兄長補全那九年空白。
他要讓兄長了解秦國,從內心認可秦國,對秦國有強烈的歸屬感。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因為想要複仇趙國而被迫選擇秦國。
嬴政“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認真聽。
城樓上,守城士卒確定了二人身份,緩緩打開城門。
灰黑色的兩扇大門向外推開,鹹陽宮這個老人緩緩睜開雙眼。
兄弟二人不乘車,信步走進去,踏入涼爽而暗沉的甬道。
嬴成蟜指著四周值守士卒。
“鹹陽宮建成時,我秦國在外國眼中是個垂死掙紮的蠻夷之國。孝公當時心裡也沒底,所以在這裡每五步就要安排一個銳士看守。”
他要兄長向前看。
嬴政視線掃過去,於黑暗中,見到一洞光。
“甬道也修的很長,做好魏國一旦攻打過來,可以在此延緩住他們的腳步,為撤離爭取時間。”嬴成蟜笑了一下,道:“實際就是逃跑。”
嬴政也陪著笑了一下,當下以秦國公子自居的他其實不覺得這笑話好笑。
“這條甬道還沒用上,孝公就薨了,惠文王繼位。
“沒多久,商君也薨了。
“隨他們一道而去的,還有那個被魏國打到差點滅國的秦國。
“還有這座鹹陽宮。”
嬴成蟜話說的很慢,兄弟倆步走的很快。
甬道到了儘頭,黑暗融化在光明裡,二人正式進入鹹陽宮。
“彼時,惠文王在羋八子的幫助下,仿照楚國章華宮建造了章台宮。
“章台宮的甬道極短,不設銳士。
“惠文王明明白白告訴天下人,秦國不再是那個時刻提防外國打進來,國君準備逃跑的羸弱之國。
“中央王宮章台宮的建成,標誌著秦國轉守為攻,東出。”
嬴政不自覺地呼吸加快,似乎隨著那個古老的國度甩開包袱,重獲新生。
向著山東六國宣布,要追逐中原這隻鹿。
二人上車,駟馬高車顛顛簸簸,乘車體驗遠沒有在章台宮時好。
屁股還沒好,嬴成蟜趴在軟墊上。
“鹹陽宮已經停用許多年了,隻剩下一些隱官修繕,道路不好走。”
他解釋了一句。
嬴政又是輕輕“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撩起簾,望著外麵宮室,繼續聽弟弟講述。
“中宮政治,章台街官府,東宮帝陵,西宮苑囿,南宮待建。
“沒經曆過那個時代,進不來鹹陽宮的人,都好奇北宮裡麵有什麼。
“這裡麵有全部。
“那時的秦國遠沒有現在這麼強大,君主的宮室,和官員辦公的官府,都建在鹹陽宮。
“帝陵沒有,苑囿也是未建。
“秦國當時要耗儘所有力量才能活下來,孝公和商君強行在鹹陽宮裡給秦國續了命。
“那一代老秦人篳路藍縷,才有了我們的今天,而兄長!”
嬴成蟜加重語氣,一臉嚴肅。
嬴政聽出弟弟言語中的激動之情,手掀著簾,轉回頭看過來,略顯疑惑。
“嗯?”
兩人一個趴一個臥,挨得極近。
嬴成蟜兩隻小手抓住嬴政擱在腿上的那隻手,稍微用力攥住。
“我們,也要和孝公、商君一樣。
“不!我們要超越他們!
“我們要滅掉六國,一統中原,讓這個天下都隻有一個名字!
“秦!
“我們要讓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和看不到的地方,都成為我大秦的疆土!
“孝公存國,我們開國!
“六王畢,四海一,我們將開創一個古今從未有過的大世!”
嬴成蟜手舞足蹈,臉上激動的通紅。
他爬起來,站在床上,抓住兄長的雙肩,很是用力的一點頭。
“阿兄,你有沒有信心!”
嬴政:“……”
望著弟弟璀璨的眼眸,他略有些僵硬地點了一下頭。
“……有。”
“大點聲!阿兄!你不夠堅定!你要堅信,你是千古第一人,三皇五帝都不及你!”
“……剛才不是還說我們嗎?”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阿兄!你是最棒的!秦王嬴政!你有沒有信心帶領秦國走向巔峰,一統天下!”
或許是被“秦王”兩個字觸動,也或許是為了配合弟弟而演出。
九歲少年握緊拳頭,眼睛睜的老大。
“有!”
“彩!非常棒非常棒!”
嬴成蟜給兄長豎起大拇指,連連誇讚。
嬴政挺胸抬頭,臉上似乎出現了幾分威嚴。
車廂外,車前室,馭手好久都沒有揮鞭子了。
他低著頭,嘴角上翹,強忍著不發出笑聲,很辛苦。
一個極其簡陋的涼亭。
四根石柱連麵都沒磨齊,也沒上顏色。
亭頂就像是扣了個蓋子,沒有飛簷,更沒有雕刻。
亭下有一個石案,案上鋪著一張大黑絲綢,絲綢上淩亂散放著一個個長方形碧玉小塊。
案邊四個石凳,坐有四人。
秦王秦柱,車府令韓明,以及嬴政嬴成蟜兩兄弟。
嬴政臉上還殘留著激動的紅暈,手上抓著一張碧玉小塊,望著旁邊眼巴巴盯著自己的弟弟,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大兄,讓我吃一口吧,你彆一張都不給啊。”弟弟表情有些絕望。
嬴政沉默一下,道:
“你要什麼?”
“一餅!就是那個隻有一個圓的!”
嬴政找出一餅,扔到了牌堆裡。
“胡!”
“胡!”
“胡!”
秦王柱,韓明,嬴成蟜幾乎同時大喊一聲,先後推倒麵前牌。
三人喜色上湧。
嬴政扭頭看了看三人,再低頭看看眼前這個叫麻將的玩意,歎了口氣。
一炮三響。
嬴政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他將身前的美玉分給三人,發現自己的美玉已經所剩無幾了,不足十枚。
打麻將開始前,四人的美玉數是相當的。
抬頭看看弟弟身前的美玉,快摞成一座山了,身子略微傾過去。
“阿弟,你之前說遊戲規則,沒說一個人打,三家能胡啊?”
嬴成蟜歪著腦袋,一臉疑惑。
“嗯?我沒說嗎?我說了啊,阿兄你肯定是沒記住,我再跟你說一遍,一個人打,三家都能胡。”
“阿弟你絕對沒說……你說要吃我才給你打的,結果你胡了。”
“兵不厭詐,這是孫子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