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柱說完話,率先起身離開,背微駝。
車府令韓明看了一眼公子成蟜,歎了口氣,自行去備車。
王車很快就準備好了。
韓明這輩子都在做這一件事,再熟悉不過。
這位車府令攙著王上進入馬車,接過王上遞過來有腥味的黑色手帕。
本來要為公子成蟜說情的話到了嘴邊,就變了。
“王上勿動氣,要保重身體啊……”
秦王柱用黑袖抹去嘴角並不存在的紅色,這已經是習慣性動作了。
每次咳嗽完,他都會擦一擦。
有時粘上,有時沒粘上。
他數個月沒有穿過其他顏色的衣服了。
“嗬嗬。”秦王柱笑笑,對跟了十數年之久,年前終於熬到車府令的韓明道:“寡人要是保重身體,不知有幾多人憤懣,全都巴不得寡人死啊。”
韓明眼中含淚,跪在車廂內的地板上,言語中顯出年輕時的銳氣。
“願為我王鋤奸!”
秦王柱矮下身,靠著後車廂壁滑下,贅肉搭在今日新換的錦褥上。
“可是,寡人才是奸啊……”
“王上!”
“彆吵,鬨騰。”
秦王柱怔怔出神,看著車頂,兩眼沒有聚焦。
看著,看著,以夢囈的口吻說道:
“韓明啊。”
“臣在,臣在。”韓明小聲,含淚應著。
“蟜兒他不玩桌球,要做國事哩,寡人是真歡喜啊。”
“老臣為王上歡喜,秦有公子,秦之大幸。”
老秦王嘿嘿傻笑,道:
“雖然言行都很幼稚,可他才七歲啊,誰家孩子七歲能主動做國事?
“甘茂有個孫子叫甘羅,比蟜兒小一歲,據說能言善辯,他們都說能比肩蟜兒。
“寡人覺得比不上,你說呢?”
車府令韓明低著頭,抹去淚水,呲著一口大黃牙,笑的實在不怎麼好看。
“甚遠,得差五百步,他連公子後背都看不到。”
秦王柱有些許不悅。
“隻有五百步?寡人覺得至少八百步。”
韓明自然改口。
“王上說的對,臣目光短淺,臣少看了三百步。”
老秦王這才露出笑顏,臉上的褶子疊褶子。
“蟜兒起初和寡人一樣愛玩。
“寡人現在有些玩膩了,想理政。他也玩膩了,想做國事。
“蟜兒類寡人,我們祖孫倆真像啊。”
笑顏斂去,微有傷色。
“可是,寡人的時間不多了啊……寡人看不到蟜兒壯的那一日了。
“韓明啊。
“你說寡人從今日起不近女色,不食肉,戒油膩,能多活幾年嗎?”
韓明叩首在地。
聲音不大,語氣堅定,如同賭咒發誓地道:
“王上能活千歲!”
老秦王按著心口。
那裡疼的厲害,要壓住才會舒服一些,老毛病了。
緩了一會,才道:
“屁話。
“彭祖才活了八百年,活千年那還是人乎?
“寡人不求多,能見到成蟜加冠,就感謝天地了。
“主少,國疑。
“成也幼,敗也幼。
“他太小了,太小了啊……”
駿馬蹄子踏地的聲音傳來,還有兩聲響鼻。
等的時間太長,它們有些不耐煩了,想跑起來。
秦柱抬起右手,輕輕向外揮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