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落雖已日漸遲暮,卻依舊不可小覷。
他先敲響徒弟房門,本傑明·戈德伯格和乾飯早就醒了,甚至都練完了平衡術。
而去敲趙一仙房門的時候,卻沒人應門。
敲了半天,雜物間的門開了,頂著熊貓眼的趙一仙從裡麵鑽了出來:“趙神仙,我在這。”
“……”趙傳薪:“你在這徹夜未睡?”
趙一仙搓搓臉振奮精神:“趙神仙,我昨夜卜了一卦,大凶啊。依我看,今日不要去英公館了。”
本傑明·戈德伯格說:“你懂什麼,明知山的老虎雖然多,但都不是我師父的對手。”
看他一本正經的說,趙一仙:啥玩意兒?明知山?是我半生所學都理解錯了嗎?
趙傳薪哈哈一笑:“本傑明說的沒錯,明知山的虎都是偏向虎,它們都跛腳,蹣跚而行知道麼?”
本傑明·戈德伯格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對,是這樣。”
趙一仙:“……”
趙傳薪帶頭下樓。
可當他下樓的時候,外麵彆說英軍,連普通的住客影子都見不到一個。
來到餐廳門口,餐廳大門緊閉,連個人影都沒有。
來到大堂,依舊如此。
本傑明·戈德伯格說:“師父,他們不會都跑了吧?外麵會不會有埋伏?”
趙一仙可以死,可寶貝徒弟不能出事。
趙傳薪說:“不吃早飯了,你們過黃浦江,去婁縣等我,咱們在那裡彙合。為師先去簽了合同,咱們一路西行,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帶你飽覽這大好河山。”
等趙傳薪出發,趙一仙帶著本傑明·戈德伯格,先去了車行。
車夫問:“客官去哪裡?”
趙一仙揉著惺忪睡眼說:“去婁縣。”
車夫驚訝說:“那可遠哩,跑跑歇歇,晌午才能到,要三塊大洋。”
趙一仙摸了摸兜:“甭廢話,趕緊走,不就是三塊……咦?本傑明,趙神仙沒給咱們銀子……”
本傑明·戈德伯格也摸摸兜:“彆看俺,俺出門從來不揣錢,鼓鼓囊囊影響衣裳美觀。”
車夫的臉色一黑:“沒錢彆想坐車。”
兩人對視一眼。
趙一仙從兜裡掏出幾枚銅錢:“老夫鐵口直斷,不妨給你算上一卦,權當是車錢。”
車夫白眼一翻:“我書念的少,但你騙不了我。”
趙一仙怒道:“老夫觀你印堂發黑,今日定有劫難,莫因小失大。”
車夫啐了一口:“呸,沒錢滾遠點。”
趙一仙無可奈何,轉頭說:“本傑明,看來你我隻好走過去了。”
兩人饑腸轆轆,靠雙腿丈量上海灘。
路過一個豆腐攤,兩人都被那澆鹵的香味勾的饞蟲大動;路過了冒著熱氣湯圓擔子,兩人不由得吞咽口水。
所謂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本傑明·戈德伯格正是貪吃的年紀,終於受不了了,忍不住說:“趙一仙,你兜裡不是還有幾個銅板麼?咱們買一塊粢飯,也就才幾文錢,殺殺價幾文錢足矣,分著吃它不香麼?”
粢飯就是糯米蒸的飯,裡麵裹著油條。
乾飯也說:“汪汪汪……”
趙一仙緊緊捂住口袋:“不成,那是我起卦的錢,靈的很,如此是暴殄天物。”
本傑明·戈德伯格怒道:“焯,迷信!”
兩人繼續走,本傑明·戈德伯格和乾飯還不覺得怎麼著,趙一仙卻受不了了:“老夫走不動了,再走不如去死。”
本傑明·戈德伯格歎口氣:“哎,那便歇歇腳。”
趙一仙,本傑明·戈德伯格,乾飯,在一個五香豆乾的挑子旁站成一排。和附近穿著棉袍,雙手抄袖的瘦骨嶙峋的漢子,區彆隻有頭上的瓜皮帽,和帽子下的陰陽頭。
嗅著五香豆乾的香味,哈喇子直流。
一個頭發淩亂的小女孩在相鄰的糖食盒子攤前,一手插兜,一手的食指塞進嘴裡,眼巴巴的看著,卻沒錢購買。
攤子老板鐵石心腸,坐在小馬紮上雙手交叉抱著膝蓋癟著嘴,等待真正有錢的主上門。
本傑明·戈德伯格喟然長歎:“同是天涯淪落人……”
趙一仙:哦,這會兒你不是明知山的老虎了?
……
趙傳薪卻是坐著黃包車,經過麵食擔的時候,叫道:“等等,我下去吃一碗麵再走。”
車夫:“那等的可久了,要加錢。”
“多給你一角小洋,閉上嘴。”
“好的,當我沒說話。”
看見麵食擔,趙傳薪就想起了從前,第一次見到趙忠義和劉寶貴的時候,劉寶貴就挑著這樣的擔子在街頭賣麵。
一晃數年過去了。
如今劉寶貴鮮衣怒馬,吆五喝六,最愛的事就是裝逼。
而高祖趙忠義,則成了保險隊的帶頭大哥。
部分人的曆史軌跡,發生了不可逆轉的改變。
趙傳薪呼嚕呼嚕的吃麵喝湯,想要一頭蒜就著,但想想待會還要麵對麵談判,於是息了這個念頭。
對待國際友人,尤其在賒賬的時候,切記要禮貌。
吃完,他還好心的多給了幾文錢當小費。
趙傳薪重新坐回黃包車,抹抹嘴嘟囔:“哎呀,吃的真是飽。咦?我好像忘了什麼事,又想不起來了。”
這裡距離英使館並不遠,趙傳薪遠遠地就讓車夫停下,因為這裡一大早就聚集了數不清的學生。
他們拉著橫幅,舉著牌子。
上麵寫著:聲援趙先生收回山西礦權……
趙傳薪壓根不領情,給了車錢和小費,跑到了街角蹲著抽煙。
因為距離相約的時間還有幾個小時。
隻見英國領事館門口的學生越聚越多,可趙傳薪連一個英國的巡捕都沒見著,更沒有英國士兵來趕人。
反而是有許多華人巡捕,巴巴的維持秩序,苦口婆心的勸說學生們離開。
這就耐人尋味了。
那些華人巡捕越是低聲下氣勸說,這些學生就越蹬鼻子上臉。
起初,他們隻是來聲援趙傳薪奪回礦權。
漸漸地,開始變味了。
有學生舉起手臂,登高一呼:“咱們請趙先生一起,協同我們立憲請願,朝廷必然重視!”
“是極是極!”
“請趙先生,為我們絲廠女工討薪,那些資本家定然害怕!”
“說得好!”
“立德樂洋行在四川任意劃地,廣插標竿,請趙傳薪為民做主!”
“趙先生必不讓我等失望!”
街角,看著聽著的趙傳薪,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嗬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