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厘從小就沒有母親,是連景程又做爹又做娘把她帶大的。
對連厘來說,父親不隻是父親,還是支撐世界的梁柱。
十二歲的小姑娘,剛中考完,成績出來的時候,父親跟她約好九月開學前父女倆一起去玩,地點由她選擇。
得知父親出事前,她還在家裡翻閱國家地理雜誌,一邊看一邊做筆記,打算等父親回家給他個驚喜。
敲定最終地點的那刻,她收到了父親在一場車禍中殉職的消息。
對於一個由父親養大的孩子來說,這無疑是天崩地裂的。
連厘跌跌撞撞地趕去醫院,早上還跟她說說笑笑的父親,晚上已經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世界轟然崩塌。
她一時無法接受現實,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著披上白布的父親,眼神像隔了一層灰,充斥著劫後的荒野、死寂般的麻木。
驚雷轟鳴作響,猙獰地撕開漆黑天際,頃刻間瓢潑大雨降落整座城市。
京城很大,鮮少有雨能完全覆蓋整座城市,而那一夜,天空黑壓壓一片,全城墜入了滂沱大雨裡,似變成了一座雨城。
深夜,連厘走出醫院,暴雨傾盤將她澆了個遍。
世界隨著天色暗下來,周圍空無一人,她無力地蹲在地上,像是被大雨隔絕出一個世界。
絕望的空洞感接連不斷地圍攻她,胃裡有什麼東西在翻湧,讓她犯惡,想吐,卻吐不出來,隻有眼睛滾燙又腫脹。
睫毛被雨水和淚水打濕,視線隨之模糊,連厘緩一眨眼,便有一顆星光墜落。
突然,雨水被隔絕開了。淚雨朦朧間,有人不疾不徐走到她麵前。
連厘渾身濕透,發絲緊貼著白皙臉頰,她揚起臉來,烏睫輕顫,隔著潮濕霧氣望向來人。
彼時的靳言庭,二十歲,穿著一身病號服,卻難掩與生俱來的清貴。
他單手撐著一柄黑綢鋼骨傘罩在她頭頂,在被雨水衝刷的龐大世界裡,她顯得很小,雨傘輕易就能夠把她完全罩住。
八月的雷雨天,寒風和烏雲。但東方卻透出一抹藍,深沉而剔透,叫人無法忽視。
他是灰黑城市裡的藍。
靳言庭朝她伸出手,溫沉的嗓音穿透寒冷的雨瀑,緩緩落下:
“跟我走。”
黑影中他沉穩的聲音是如此的厚重,給人無儘踏實可靠的感覺。
她滿是虛無岑寂的世界,仿佛隻剩他一人。
少女抓住了救命稻草。
自那個雨夜跟靳言庭走,他待她一直不薄,甚至可以說寵愛有加。
物質上有求必應,精神上陪她吃飯陪她過節……連厘過去九年的每個溫暖時刻,全都印著‘靳言庭’三個大字。
月亮高懸於天際,銀色光輝透過雲朵罅隙灑進人間的每一瞬,海水覆上陸地,心臟變成了無境裡的島。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他像水上同心的紋波,漸漸化開在她心裡的孤島上。
車子駛進公寓小區,月光穿過車窗落進車廂,像是斑駁陸離的星河。
連厘拉回思緒,推門下車,不再看天上的明月,而是看向昏暗路燈照亮的地麵。
駕駛室的何助理解開安全帶,從儲物空間拿出一小袋東西走下來。
連厘轉頭看他。
何助理舉著貓糧說:“那邊有隻流浪貓,我順路去看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