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人生就是道選擇題,高高興興出省和快快樂樂上天,總得選一個。
延安府啊,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延安府了。
原本頭目們的發育模式非常健康,在山西打了勝仗,回陝北銷贓;在山西打了敗仗,回陝北招兵。
可是現在,他們不太敢回陝北了,打了勝仗回陝北,手下精兵強卒就想在承運建立的那些村莊安家落戶。
打了敗仗,殘兵敗卒更想在陝北落戶了。
去年有個首領叫白廣恩,在山西打了場敗仗,跑回來想招兵,自己的人都跑到村子裡落戶了,白廣恩想去要人,結果被幾個保長指鼻子一頓罵。
那些保長身體都不太健全,有的瘸著腿、有的缺個手,但脾氣一個比一個大、威望一個比一個高,罵起他來一張嘴就是:“老子跟大帥打穿黃龍山你還給混天猴牽馬呢!”
打是打不過,說起話來後起的小首領跟保長們一比,又都算小輩兒,挨罵一點脾氣都沒有,如果說出去的是流賊頭子,留在延安的百姓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坐寇。
而且流賊頭子再厲害,也不敢在延安府生事,首先三個村長就能拉出個媲美官軍千總的隊伍,其次還有任權兒和楊彥昌六千六百營兵旗軍鎮著,不準他們在家鄉鬨事。
保長們看見來新人都高興著呢,一瘸一拐就去了縣衙,隨手寫個條子遞給戶房書辦,戶籍就算落了。
有些地方沒知縣,有些地方縣官不敢吭聲,延安府這麼大的問題,朝廷早在張輦被逮到北京死在詔獄就發現了。
正好趕上神家兄弟叛亂,皇帝就換了個三邊總督,不過楊鶴招撫劉承宗的事乾的還不錯,就把楊鶴扔到禮部了。
新任的三邊總督是洪承疇,他早就想解決延安府的問題了,一番探查很是驚喜,大亂之後延安府百姓居然休養生息了,家家糧食基本夠吃,有的還有些餘糧呢。
洪承疇在心裡一算,收上來稅,至少能解決延安營的欠餉問題。
他是這麼想的:
楊部的戰鬥力有目共睹,在延安府多次挫敗劉賊、援遼時全師抵達服從指揮、在山西對流賊猛追猛打於百姓秋毫無犯,忠誠可靠,是陝西能拿出手的師範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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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近來朝廷對其兵餉兵糧實在難以補給,這才使猛將無用武之地,隻能鎮守延安府。
楊參將也向洪承疇保證了,隻要三個月足餉足糧,延安營可以立即調動,不論是入山西平叛還是封鎖黃河兩岸,都可以。
洪承疇找到了延安問題的結症所在,一個地方就是再沒有組織,像延安府這種有廣泛村莊互保情況出現的地方,也有各自的頭目,頭目就是保長。
要解決收稅的問題,就需要把這些人聚攏到一起商談。
他就不信了,難道這些人真的認為延安府可以永遠這樣下去嗎?
洪承疇去年進駐延安府,向各地保長廣發邀請,結果沒一個來的。
後來他就用起老辦法,既然你們像一塊鐵板,那我就各個擊破,有兩個保長接受了他的邀請,被他保舉了千總官職。
洪承疇非常欣喜,萬事開頭難,隻要有這倆人有了千總官身,彆的保長看了自然也會來投靠他,收稅的事情就能解決了。
萬萬沒想到,還沒等到彆的保長來投靠他,那倆千總回家被村裡百姓吊樹上打死了。
這不是一個人升官發財的問題,各個村莊確實有點餘糧,但根本不夠給朝廷交稅,而且村裡聚集著數不清跟朝廷有仇恨的人,根本收不上稅。
兩個村子拉出五百多人,攜銃帶炮一路敲鑼打鼓向延安府城挺進,到府城已經成了一支三千多人的軍隊。
這座固若金湯的府城就好像在城門上寫著‘遇兵而開’四個大字,沒受到絲毫阻攔,村民們直接在知府衙門前架起炮來,嚇得楊彥昌趕緊跑來勸說眾人。
反正挺不會說話一人,開口就是你們這些山村野夫沒有腦子,延安府這麼勉力維持,剛剛能活人,就又搞出此等惡事,雖說殺了三邊總督你們也不怕,可難道我的士兵還願意去剿你們嗎?到時候大家都去落草,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說歹說,大夥還是把洪承疇揍了一頓。
楊彥昌覺得吧,三邊總督離開延安府的時候應該挺不高興,很沒禮貌,都沒跟救命恩人說再見。
回去也沒敢再提在延安府收稅的事,任權兒連彈劾三邊總督逼反延安府的奏疏都寫好了,硬是沒用上。
現在延安府的情況很複雜,但也很安全。
官軍進不來、驛站修不好,出去的流賊頭目也不敢回來,流賊回來就成了隻忠於自己的順民,耍狠犯橫在淳樸的村民之間也吃不開。
任權兒的旗軍、楊彥昌的營兵、各地的村民、獅子溝的高迎祥,哪個是良善之人?
所以任權兒很苦惱,天天都想讓劉承宗打回陝西來。
這會對任權兒來說,已經不單單是忠誠不忠誠的問題了,沒人在陝北主持大局的模樣,讓他很不安,因為他這身份在延安府的大環境下,頗有幾分裡外不是人的感覺。
首先,他不能給朝廷效力,給朝廷效力就意味著延安府要收稅,收稅明天村民就能拉起軍隊弄死他。
其次,他還得防著楊彥昌給朝廷效力,再怎麼說楊彥昌沒有威望,也當了那麼久的名義首領,萬一楊彥昌要給朝廷效力,肯定要把他先弄死。
最後,他還要防著高迎祥,獅子溝裡的高家軍也是一支不可小覷的軍隊。
當然彆人的情況跟他差不多,都在互相提防,而且誰也不願冒頭冒得太厲害,引來朝廷調兵圍剿。
但任權兒知道,這種詭異的平衡不會持續太久,什麼時候外麵那些首領難以支持下去,朝廷早晚要把大手重新蓋在延安府上。
懷著這種忐忑的心思,任權兒在劉長官的家鄉,率領旗軍圍著那座劉長官修築的堡子,苦練來自遼東的工程技術,偶爾再摻雜一點自己琢磨出的守城技藝。
看著炮兵把堡子上的土壘打碎,任權兒在黑龍山劉家峁上搓手吐著哈氣,在心裡默默祈禱:“太祖皇……真武大帝保佑,讓劉長官早點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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