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本就令人緊張,更不必說敵軍在側,風吹草動都足以令人草木皆兵。
隻不過這種壓力並非僅僅被施加於敵軍心頭,劉承宗也同樣被壓力籠罩。
樊三郎爬上瓦頂,向東眺望,隻覺一片黑咕隆咚,即使是篝火光亮也像被蒙上了一層濃霧,什麼都看不清,她道:“大帥進屋睡會吧,我在上麵,敵軍有動作就喊你。”
劉承宗輕鬆的笑出一聲,緩緩搖頭。
他心說要有多強大的心臟才能在這種情況下睡得著?除非讓他騎著馬率軍往西走,他能在馬背上睡一宿,否則駐軍此地,隻要這仗還沒打完,就算到明天夜裡他也無法入睡。
劉承宗道:“你去睡吧,後半夜我可能會眯一會,到時你上來替我。”
樊三郎心知勸不住他,便輕輕點頭,正要下去,突然聽見遠處一聲慘叫響徹河穀,蒙古兵的姑詭之音頓時在黑暗裡回蕩,一片黑影隨之掠過戰場中間的篝火陣,拉著一道道巨大黑影向東行去。
幾乎不需任何言語,任何人都能感覺到這聲驚變給軍中帶來的騷動。
劉承宗向院中鼓手、旗手喊道:“中軍不動,看燈!”
精神緊繃的鼓手已提起鼓槌,聞言抬起的雙手緩緩落下,旗手則快速將兩盞燈掛在加了橫梁的燈旗上,緩緩將大旗在院中豎起。
兩盞明燈在院子上空豎起,隨後周邊一個個院子依次懸起兩盞燈,黑暗中一個個披甲執銳的武士抬頭望向最近的院子,看見兩盞燈如約亮起,騷動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平息。
站在房頂的劉承宗鬆了口氣,這才端起望遠鏡看向戰場,離得太遠太黑,他什麼都看不見,隻能看見敵陣模糊的篝火上架起鍋一樣的東西,還是那副模樣。
片刻之後,有塘騎一手提燈一手黃旗,沿路奔馬而來,報告道:“大帥,南路有小股敵軍想摸過來,跟捕魚營的達兵撞在一起,被逐走了。”
劉獅子心中緊張稍定,等了片刻才笑出聲,命塘兵告訴篝火西邊前線的蒙古將領,讓他們小心敵軍,很可能一會兒還有襲擊。
黑暗會放大人的不安情緒,待塘兵回還,劉承宗坐在地主大院的歇山頂上大口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敵軍為何會這個時候嘗試突破。
有兩種可能,第一是正常操作,在餐前摸清楚黑暗裡的前線何在,以防軍隊用飯時被襲擊;第二種可能嘛,就是燒火造飯是假象,隻是敵軍想讓他看見他們在燒火造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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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來使他放鬆警惕,是夜間襲擊的先兆。
劉承宗稍稍思索,決定推翻自己毫無意義的猜測,管他們要乾嘛,持續騷擾準沒錯。
他派人喚來塘兵,命其給謝二虎下達命令:“來而不往非禮也,讓馬隊準備騷擾,就是真吃飯,也不讓他們好好吃……把官軍的規模探出來。”
不過他並沒有收回自己讓巴桑、黃勝宵兩部半數士兵休息的命令。
儘管心中對自己的短暫懷疑還沒有儘數消退,但劉承宗並不認為楊耀在東邊的攻勢受阻,恰恰相反,東邊的行動應該非常成功。
因為如果官軍大舉追擊楊耀,就不會有人敢駐紮在土堡,更不敢向西追擊。
如今東邊的兵力至少五千,算上放走那千餘固原兵,劉承宗認為兵力不會少於六千。
如此一來,就算官軍今夜有飯吃,他們也不知道東邊是什麼情況,三鎮官軍必然脫節了,否則他們不會在這裡吃飯,後勤輜重送得過來,他們應該回土堡吃飯。
“我明白了!”
劉承宗在房頂自言自語,再看向東邊的眼神已經變得信心十足,他產生過微微動搖的決心再度變得無比堅定:“你們在……虛張聲勢。”
不需要等蒙古兵探查清楚,他當即向塘兵下令:“快馬告訴王將軍,今夜他要在馬背上睡了,練兵步營務必於天亮前抵達米家台,我需要他們投入明天一早的戰鬥。”
就在塘馬蹄聲在統帥部院外響起,越過篝火陣的遠處黑暗裡傳來忽遠忽近的喊殺之聲,謝二虎的人動了。
自從見過練兵馬營的姿態,謝二虎在心裡一直卯著勁呢,儘管他的捕魚營六千軍兵在戰前經過精挑細選,較之練兵馬營還是像一群散兵遊勇。
不過這場夜戰對他來說是個證明自己的好機會,畢竟在專業上他的蒙古馬隊差了很多,但是在散兵作戰的聚散之間,他認為蒙古兵很有優勢。
隻不過這場戰鬥比他想象中要亂得多。
賀虎臣站在軍陣裡,第一次向西滲透的戰鬥剛剛在左翼結束,被發現在他預料之中,隻不過他沒想到劉承宗會把蒙古人安置在離篝火陣那麼近的地方。
擔當滲透任務的馬兵幾乎是剛剛越過篝火光亮,甚至人還沒出火光映照的區域,就被射來的暗箭擊中。
好在外麵打得挺鬨騰,但沒給他的夜不收造成威脅……夜不收給他上交了敵人的投射兵器,那是一支木質箭杆、沒有箭羽的木箭。
據士兵說箭頭不是木頭,應該是骨頭、牙齒或磨尖的石頭,不過好像沒綁緊,紮在士兵的棉甲上,拔箭的時候掉了,外邊黑,沒撿著。
任誰聽到這樣的彙報都會流露笑意,戰場上還有啥事比敵人使用兵器比自己落後三千年還令人高興呢?
這也稍稍驅散了賀虎臣心中因黑暗帶來的緊張感。
他低頭看向用鎧甲和木頭偽裝的鐵鍋,思索劉承宗在今夜什麼時候最為鬆懈,就聽見左翼再度傳來轟隆的馬蹄聲,同時右翼有響箭鳴鏑尖嘯飛掠。
不過他已經知道蒙古兵在裝備上的虛實,對此並不感到擔心,隻管讓士兵穩住陣腳,有人靠近就用三眼銃和佛朗機炮招呼他們。
片刻之後,馬蹄開始在軍陣外的黑暗裡環繞,佛朗機炮灌滿散子,時不時向黑暗中射出羽箭的方向還擊。
三鎮官軍以為這樣的情況會持續很久時,突然蒙古軍陣響起了詭異的怪叫,隨後層層疊疊的馬隊似乎像潮水般退後,旋即再度靠近。
正當賀虎臣以為這是再一次騷擾時,奔踏的馬蹄聲突破了安全距離,黑暗中一列馬隊自軍陣背後快速逼近東南方向的陣腳,隨後爆豆子般的銃聲響起。
這響聲和三眼銃明顯不同,不是官軍的銃。
自日落時便在南山集結馬隊的鐘豹在戰場一角馳騁射擊,將一排排銃子放進官軍陣中,直斜斜地削去一角,再度向東回撤,消失在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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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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