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等戴道子緩過來,才很認真地對劉承宗翻譯道:“鄂木河再往北走是沼澤地,實在不好放羊了嘛。”
劉承宗也被這個答案逗笑了,看來是自己太想當然了,那小羊羔子不肯去的地方,準噶爾人有什麼動力過去呢?
他大概明白準噶爾跟俄國人之間的局勢了,類似大明和蒙古,隻不過角色互換了,這一次準噶爾嘗到了麵臨北虜的滋味。
“你們和羅刹人中間隔著難以行動的沼澤,步騎兵不好過去,羅刹人卻通過水路來打你們?”
劉承宗覺得這次自己的推測應該對了,卻沒想到巴圖爾琿台吉再次搖頭,道:“他們人很少,不敢打我們,但他們總搶劫給我們納貢的塔塔爾部、吉爾吉斯部,所以我們總要去打他們。”
“那裡一年有四個月滿地大雪不能走,四個月沼澤泥濘不能走,走過去要一個月,所以準備一年,隻有幾天能打他們。”
巴圖爾琿台吉說起這事很窩火,攤手道:“就算打贏了燒了堡子也占不住,他們那些地方不能養羊,等明年再過去,又是坐船來的幾百人建起一座木堡子。”
他搖搖頭道:“所以我們現在不跟他們打了,在額爾齊斯河中遊東西兩岸有許多鹽池,他們要吃鹽,就不能再襲擊我的貢民,還要賣給我東西,但這隻是一時之策,這個問題永遠都無法解決。”
“我以為塔拉是他們的重鎮,但不是;也以為秋明是他們的重鎮,也不是……先這樣吧,這樣總比一直讓人凍死好。”
巴圖爾琿台吉重重歎了口氣,很是挫敗。
實際上有些話他沒有說,但他和劉承宗卻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正如劉承宗知道,元帥府在衛拉特方圓千裡之內打出一場大勝仗之前,衛拉特永遠不會真正臣服。
反過來也一樣,在衛拉特能夠威脅到莫斯科方圓千裡的重鎮以前,俄國人也不可能停下向東的腳步。
但此時劉承宗的心情很好。
巴圖爾琿台吉對西伯利亞的地理、對俄國人的情報掌握,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他饒有興趣地問道:“他們的行軍方式是什麼,軍隊規模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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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一些地方沿河流修城寨,木質的城寨上有塔樓,易守難攻;冬季他們用樺樹做的雪橇快速行軍,雪化了就用船,有小船,也有六七丈長的大船、船上有五六門五六百斤的炮,叫寨卡。”
戴道子說著搖搖頭:“大帥,我不知道寨卡是啥意思……琿台吉說,軍隊規模大概四百守堡,大隊行軍則傾巢而出,一千五六百人,槍炮具備,裝備精良,服色雜亂。”
劉獅子聽著緩緩點頭,在心底刻畫出一個屬於沙俄遠征隊的形象,強悍的士兵、精明的統帥。
他剛剛結束跟衛拉特的戰爭,麵對麵同和碩特部為主的衛拉特軍隊打了整整一天,了解衛拉特軍隊的成色。
不說有多強,至少諸部有凝聚力,順風能打逆風能扛,有妥善指揮的統帥、英勇作戰的將士,該有的兵器有、該有鎧甲也有,是一支正規軍隊。
軍隊隻要能滿足最基本的條件,對上同時代任何軍隊,就都是有可能勝利的。
‘可能’很重要,比如敵方將領不聰明,斷水斷糧來打仗,就可以勝利。
像過去擺言台吉的軍隊,浩浩蕩蕩拉出來幾千人,鎧甲不到一百領、鐵刀也就幾百柄,箭簇不是石頭就是骨頭……對上任何一個大國的正規軍隊都得挨揍。
哪怕是斷水斷糧的明軍,照樣能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因為認識劉承宗以前的擺言台吉,軍隊能對標的實際上是李萬慶羅汝才的農民軍,不是正規軍。
像這種一千多人規模的遠征隊,如果敢在天山北麓跟準噶爾硬碰硬,就算一年來十次也得被準噶爾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但借助沼澤與河道的地利,僅僅一千多人,就能和準噶爾這種能動員數萬牧兵的大部落分庭抗禮,甚至一點一點蠶食土地。
其實在此之前,劉承宗腦海裡的沙俄遠征軍形象,是一群勇武、不怕死、野蠻的哥薩克騎兵。
但今天跟準噶爾台吉談完,劉獅子推翻了這個印象。
他們非常聰明,講究戰略戰術。
草原和平原是騎兵的天堂,草原上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河流,因為馬要喝水,而且喝水特彆多,所以誰掌握著河流,誰就能控製草原。
“怎麼樣?”劉承宗飲了一口奶茶,笑容燦爛地拍手問道:“有沒有回去打進沼澤,把他們的堡壘都燒掉的想法?”
聽見他這句話,巴圖爾琿台吉非常疲倦地笑了笑,緩緩搖頭:“這麼多年了,他們也乾不出什麼,反正正麵作戰他們很難取勝,在做好準備之前,我不打算再跟他們打了。”
說罷,他仿佛又重新燃起鬥誌:“如果有需要,我會再進攻秋明一次,震懾他們,然後全力對付哈薩克的楊吉兒,等拿下楊吉兒,我就能一路向西,威脅烏拉爾山西南的烏法,那是他們的重鎮。”
“有誌氣!”
劉承宗誇獎了一句,但他心裡對巴圖爾琿台吉的計劃並不是那麼的讚同。
且不說準噶爾能不能讓哈薩克臣服,即使元帥府給準噶爾提供支援,讓琿台吉在戰爭中取勝,哈薩克麵對準噶爾這個世仇,會不會轉頭臣服沙俄?
再者說,如果這場戰爭曠日持久沒有結果,沙俄還是照著原樣一路在西伯利亞北部避開所有強敵向東侵略,那我支援你那麼多,對我又有啥好處呢?
劉承宗覺得必須讓巴圖爾琿台吉改主意,不能慫,就得跟沙俄探險隊在北邊乾。
“他在河邊修木頭堡子,你也在河邊修堡子嘛,燒磚夯土,不怕燒也不怕炮,修得比他們還結實,你們又不差人,隻是缺了點技術罷了。”
劉承宗抬手輕輕拍在桌子上:“我再賣你們炮,就他們在那個什麼船,寨卡船上裝的炮,五六百斤,我給你們造。”
巴圖爾琿台吉麵色發苦:“大帥,我很感激你幫我,但你不懂,修了堡子守不住,他們在船上來去很快,沒有意義。”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琿台吉,投奔元帥府,是你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劉承宗頗有幾分感慨的搖搖頭,轉頭看向戴道子:“戴道子告訴他,我們元帥府……有水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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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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