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道傳信,來自西邊的騎兵小隊才風塵仆仆地跑過來,劉承宗看著領頭馬背上那人直皺眉。
因為這人一身緋紅、胸前有塊補子、頭上還戴著烏紗帽,看著很眼熟。
儘管這都是朝廷四品以上命官的特征,卻不是大明朝廷命官的樣子,因為緋紅官袍是按戎服係著抱肚,胸口補子不是方的而是跟棉甲的團龍紋一樣是圓的。
還有腦袋上戴的不是烏紗帽,而是來自大唐的潮流單品,襆頭。
這人戴的鐵質軟腳襆頭,由劉承宗親自設計,元帥府配發給高級文官的頭盔,作為其在戰場上的防護。
也不算原創,劉獅子抄襲了道教繪畫裡的趙公明,隻不過趙公明戴的鐵襆頭是交腳,劉承宗給文官準備的是鐵質軟腳襆頭。
天山遠征軍裡頭除了兵就是將,能有幾個高級文官?戴這頭盔的就一個人,青海元帥府水師衙門正堂、鹹魚坊主、懷遠校尉周日強。
但周日強這會應該跟著大哥正往天山走呢。
看見他跑過來,劉承宗人都懵了……看他鎮定的模樣,這也不像軍隊在西邊出事了啊。
他們根本不知道周日強的心潮澎湃,看著不遠處立馬的劉承宗,周日強的腳步一步趕著一步,待臨近十餘步,便提早拱手作揖,隨後才上前抱拳,高聲道:“大帥,朝廷三複三失淪陷百年之哈密,回來了!”
“這麼快?”
劉承宗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收複哈密這事在他心裡遠沒有周日強那麼大的執念,或者說對他來說,元帥府掌控哈密是件水到渠成的事,並不值得激動。
但他確實沒料到兄長的進軍速度會這麼快。
因為劉承宗對葉爾羌汗國不算一無所知。
南征康寧那年,葉爾羌的東部吐魯番首領就派遣的朝貢隊伍進了俱爾灣,參政失裡一來就被扣下了,到現在都沒讓人家回家。
葉爾羌是個割據綠洲的、封建化的、部落的、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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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一句話,裡邊四個詞,每個詞都意味著降低政體穩定性。
割據沙漠綠洲,意味著城池之間交通不便;封建化意味著地方豪強勢大;部落意味著抗風險能力低下;汗國意味著集權能力較差。
參政失裡對劉承宗的介紹,就是葉爾羌西邊一個汗、東邊一個汗,即使談不上劍拔弩張,這種關係最親密的時候,充其量也就和劉承宗、劉承祖一樣。
這種關係是不可能持續超過三代人,正常情況下第二代就得打起來了。
嘉峪關跟哈密隔著一千五百裡地,他算日程,兄長這會按道理應該還沒走到哈密衛呢,怎麼連收複哈密的消息都送過來了?
周日強滿麵喜悅,幾近無以言表。
他接連點頭,道:“大帥,臣也沒想到收複失陷百年的哈密衛會易如反掌。”
周日強這話一出來,站在劉承宗身邊的將領、護兵們神色各異,劉承宗至今沒有稱王,部下裡也向來沒有稱臣的,更何況這種事通常都得武夫來乾,誰都沒想到周日強居然稱臣稱得這麼自然。
都是武夫,沒人能理解哈密對周日強這個明朝士人意味著什麼。
在周日強的人生中,從他記事算起,國力就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但在他讀書、成長的那個年代……大明依然天下無敵,上一代人打完了東南西北所有能打的仗。
周日強生在那個強盛時代的尾巴,在當時士人的意識形態裡,大明隻差一個遠邁漢唐的證明,這證明就是收祖宗伊州故土,這故土就是哈密。
沒有它,就沒有達成大一統。
占領哈密遠比占領天山更讓周日強心潮澎湃,這和戰略、資源、財富、人口,一點關係都沒有,完全是達成大一統的情懷。
說句難聽話,一輩子乾成這一件事,哪怕隻是知道自己死了這件事就能乾成,讓周日強死路上,他心裡都覺得值。
這種彪炳史冊的大事辦成了,周日強對劉承宗一點都不激動這事,感覺很詫異。
劉承宗不一樣啊,他生人比周日強晚,彆說對哈密了,就連對大唐此去安西九千九百裡都沒有多少情懷,他的情懷在北京,在沈陽。
更何況在劉獅子看來,周日強因為這事激動,隻能說他確實隻是情懷,根本沒從戰略上考慮過這事。
大明收不回哈密,不是因為哈密不願歸附,也不是大明不想要哈密,更不是哈密的分離力量有多強。
而是因為真正決定外西北局勢的人,一直是遊來牧去的蒙古人,在哈密分離出去的時代,哈密北方被瓦剌占據,南方是青海蒙古,西邊是吐魯番汗國。
這哥仨兒都算地域強權,誰也能輕易拉出萬餘騎逮著哈密揍,而哈密離肅州一千五百裡,甘肅本身又是狹長走廊上幾個綠洲據點,全靠沿著黑河修了一堆堡壘,才能保住甘肅,對哈密完全是鞭長莫及。
哈密位於平川之中,北麵大山,三麵平曠,本地又兵少力微,還沒有供給大軍補給的能力,完全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歸附幾年挨頓揍被占了,明軍再打回來,過幾年又挨頓揍,大明對哈密的棄守,沒有更好的辦法。
但是在劉承宗這,時過境遷,局勢已經不是這麼回事了。
劉承宗笑眯眯地輕輕哼了一聲,道:“想當年,哈密北麵瓦剌、南麵蒙古、西有吐魯番,可謂強敵環伺,朝廷指望哈密王自守,是鞭長莫及。”
“而如今瓦剌是我,蒙古是我,肅州還是我。”劉承宗搖搖頭道:“周將軍不必因此激動,收複故土,不過是應有之義,倒不如告訴我,哈密失守,吐魯番什麼反應,我們是不是要兩麵作戰了?”
下午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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