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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軍僅在渭南停駐一日。
李國政、劉進爵、張繼載、孫守法等將領頭天夜裡受南氏邀請,陪同南仲企、南居益這對尚書叔侄商議軍情。
大家商討以渭南為據點,進可解西安府城之圍,退可據守堅城,以圖長久對峙。
同時對渭南縣士紳進行動員,要求他們招兵買馬、加固城防、置備軍械、提供糧草。
討論得很是熱烈,有南仲企、南居益這倆致仕尚書壓陣,從將校到士紳都格外積極,似乎興義師討不道的偉業近在眼前。
結果第二天早上剛睜眼,眾將還沒來得及把任務分配下去,就突然聞警,西關護城河外駐紮的李國政部一千三百韓郃營兵被包圍了。
來的是劉承宗,以及謝二虎所率一千蒙古騎兵。
他們徹夜疾馳,趕在黎明前抵達渭南西關外的零口,稍加休整馬力,隨即命謝二虎率兵馳突入陣,連踐營地三座,李國政被當場射死。
數百潰兵泅過護城河,河東駐紮的劉進爵、張繼載部三千軍兵自相踐亂。
他們倆都是韓城人。
左懋第作為地方知縣,首要使命是對地方負責,因此有很重的思想包袱。
而劉進爵和張繼載作為武將就不一樣了,武人為戰爭而生。
隨著陳奇瑜的口信被左懋第傳遞出去,起兵席卷渭北,他們兩個將領沒有立場呆在安全的城裡,都率家丁數十、沿途招兵投入戰爭。
隻不過……他倆跟自己的兵不熟。
士兵都是來自周圍淄川、郃陽、白水、澄城等地的地主團練和鄉兵。
說是烏合之眾也好、蜂營蟻隊也罷,並不是說他們的士兵素質不行,實際上陝西的戰爭進行到這會兒,作戰已經成為常識了。
不論官、賊、民,都屬於拉出來是個人就會走隊列、用兵器。
但兵員的來路繁雜、跟軍官未經磨合、糧餉供給也很複雜,就會導致將校缺少威信,無法給予士兵戰爭的信心,同時整支軍隊也缺少組織能力。
剛一睡醒倉促臨戰,人皆兩股戰顫,且慌且亂,彆說渡河作戰了,劉進爵和張繼載找到自己的下屬軍官就費了半天勁兒。
這讓倆人對局麵後怕不已。
也就是劉承宗沒揮師渡河,否則一次衝擊就能把他們打崩殺散。
這倆人收攏軍隊、安撫軍心,正逢著這會兒,護城河對岸的元帥軍發來勸降信,讓他們意識到是劉承宗親至。
隨後二人根據當前情況一合計,便發現問題所在。
劉承宗不像是來打仗的,倒更像是在鬥氣。
他麾下的蒙古兵看起來又困又乏,連人帶馬都迷迷瞪瞪,在對岸一舉衝翻李國政的韓郃營兵,靠的是疾馳而來的一鼓作氣,這會他們完全沒有渡河追擊的意願。
兵馬正三三兩兩在西郊散開,該吃草的吃草、該歇著的歇著,甚至都有人解下缽胄,燒火熱水了,完全看不出剛才衝陣如狼似虎的模樣。…。。
他倆便尋思,敵軍疲憊,而我軍以逸待勞,又是以多擊少,渡河作戰未必不能取勝,若能一戰擒下劉承宗,那豈不是……加官進爵指日可待?
而在渭南城裡,年近七旬的南居益正讓仆役抬著轎子向城牆疾走。
發生在西郊的戰鬥進行太快,他在城內收到消息,剛收拾好轎子,就已經聽說李國政在城外被射死,駐紮護城河西岸的三寨韓郃營兵一千三百人,也被打得死傷大半。
驚聞噩耗的南居益一路緊趕慢趕登上城牆,昏花老眼遙望城外局勢,一看就急了。
南居益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老頭兒。
他擔
任福建巡撫時,親自督師萬軍,跨海圍攻並炸毀荷蘭人在澎湖修的棱堡紅毛城,對火槍、火炮、戰艦乃至南洋海盜和殖民者關係局勢都非常了解。
等到崇禎元年,任職戶部侍郎、總督倉場,那年朝廷補發部分欠餉,就是在他的提議下截留陝西賦稅三十萬發餉。
後來己巳之變,他在通州,製定的守城方法非常完善,正好當時工部尚書張鳳翔因為軍械準備不充足被下獄,皇上就讓他接任了工部尚書。
最後因為救人說好話,被正在氣頭上的崇禎爺罷官為民,直到敘守通州功的時候,崇禎氣消了,又給恢複了官籍。
不過南居益這會兒歲數也大了,就一直在家鄉住著。
此次劉承宗引兵東征,南居益其實不願讓南氏攙和這灘渾水。
一來他任職戶部,最清楚劉承宗這種陝西叛兵跟朝廷的恩怨,如果不是當年他上奏截留秦地賦稅三十萬發餉,陝西叛亂還得再提前一年。
二來劉承宗也不是從陝北下來的小打小鬨,若是早前那些從陝北下來的流賊,打了也就打了,不成氣候。
如今元帥府拿下甘肅青海乃至隴西,東征進入關中,南居益在情感上也不願意看見明廷和元帥府在關中打起拉鋸戰。
從南居益的角度上,這個天災橫行、禍亂連年的時期,如果有個像樣的政權能收拾西北元氣,其實並不算最壞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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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最重要的一個方麵,是早前魏遷兒和張天琳率部接連過境,南居益站在城上,見過元帥府最精銳的兩營軍兵。
那兩個營裝備精良,僅僅是遠遠行軍紮營就能看出其訓練有素,絕非尋常軍隊所能力敵。
更何況全營俱為甲騎馬兵、配備戰車,還攜帶輕重火槍和輕重紅夷炮。
擱在南居益眼裡,這種部隊若在朝廷這邊,哪怕隻有一司,都能做最精銳部隊的選鋒司,隻需要鑄點火炮,就足夠把渭南守到天荒地老。
而現在,像這樣的部隊足足有兩個大營一萬兵馬,像鬨著玩一樣過境渭南,往潼關去了。
南居益認為這是不可戰勝的對手。
可是南氏的財產田地太多,劉承宗的田地贖買政策把族人都嚇壞了。…。。
如果渭北沒人起兵,南居益還能勸住族人,但如今渭北已經起兵,人們把這視為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戰火燒到南氏頭上便已無可避免。
城頭。
呼喚戰爭的後生晚輩們,看著城外遊曳的蒙古騎兵,還有韓郃營被擊敗後的屍橫遍野,通通被嚇得六神無主麵無人色。
反倒是南居益臉上露出情難自禁的喜色。
他喃喃道:「好,好,好!」
他隻怕來的又是張天琳、魏遷兒那樣的精銳部隊,看到城外三五成群的蒙古騎兵,反倒放下心來。
畢竟蒙古騎兵雖然跑得快,能衝善打,但未攜重炮,應付城池非常吃力。
不過緊跟著,讓南居益疑惑的地方也顯出來了:「城下諸營,為何不渡河追擊?」
零零散散的蒙古兵散在塬上,這不是追擊的好機會嗎?
城外官軍卻不追。
這會他正想派人下城提醒,卻聽見潰兵來報,說城外帶兵的劉承宗,又讓他遲疑了。
人的名樹的影。
六年來劉承宗在西北打滿全場未嘗一敗,單是這個名字,就足夠把幾千人嚇得躲在城裡尿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