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的敘述,劉承宗的眉頭皺得很緊,問道:“巡撫是吳甡?”
付仁喜點頭。
“難啊,當年他請了十萬兩銀子到陝西賑災,一發到地方就被瓜分乾淨……但杯水車薪也得賑,有一石糧落到饑民口中也算好事。”
劉承宗對吳甡五年前在陝西賑災的事,比較清楚,知道這是個能吏。
但陝西當年的災害根本不是十萬兩銀子能解決的。
說白了,雖然旱災很嚴重,旱災是人為能解決的事。
當年真正讓陝西雪上加霜的是他們這些嘩變饑軍,把陝西砸了個稀巴爛。
甚至吳甡那十萬兩裡,還專門撥了四千兩修劉承宗扒爛的驛站,結果劉承宗雖然走了,高迎祥隨後從獅子溝裡出來,又把驛站毀了一遍。
付仁喜正要說什麼,就聽劉承宗問道:“山西的糧,什麼價?”
“太原城,一鬥小米七錢銀。”
一石就是七兩。
五千石糧,按大口三鬥、小口一鬥五升的賑濟量,差不多夠兩萬饑民消耗一月。
付仁喜沒把這些話當回事,隻是搖頭道:“本來是一鬥五錢,東虜破關的消息一出,糧價翻著往上漲,他們也不看看,山西現在有啥好搶的,東虜都不稀罕搶,他們還漲糧價。”
“聽你這意思,阿濟格破口後沒劫掠山西?”
他是記住阿濟格了。
這家夥在邊外給他放完狠話就拔腿跑進邊內,劉獅子可太想逮住他了。
“掠了,從雲州入邊,沿途鄉野殘破,他們沒弄到什麼收獲。”
“其攻雲州、赤城、樣田、長仲地諸堡也沒打下來,唯獨雕鶚堡。”
付仁喜搖搖頭:“被炮打死了很多人,東虜惱怒,三股合攻,放火燒了城樓,搜刮難民用筒車鑿牆,趁機登城,屠了堡子。”
“雕鶚堡?”
劉承宗沒聽過這個名字,轉頭在帳中輿圖上尋覓,沿著付仁喜說出的堡壘位置依次排列,道:“東虜是想進懷來?”
雕鶚堡在龍門川西邊,守著懷來的東北大門,也扼守延慶去往宣府的必經之地。
“可能是想經宣府進山西蔚州,不過被打疼了,打下雕鶚堡就在城下焚燒屍首,將骨灰裝入口袋,轉道向東去了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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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袋子裝骨灰?”
劉獅子心說,這搶劫用的口袋,還挺多用途。
付仁喜點點頭,不知劉承宗為何對這事如此詫異,隻道:“他們死了人,不願叫官軍得了首級,便將屍首就地焚毀,分了骨灰裝口袋各自帶回。”
“我聽說,若戰情緊急,來不及放火焚毀屍首,東虜就會把陣斃死兵腦袋割下來帶走。”
付仁喜搖搖頭,臉上露出了想笑又不忍心笑的複雜表情,道:“王樸跟我說的,說以前打過一場小勝,東虜將屍首帶走跑了,他追到宿營地,隻留下幾十具無頭屍身,等到兵部錄功,看沒衣服沒腦袋,說他殺良冒功。”
“到底是殺良冒功,還是東虜自己割了自己腦袋,反正那些沒腦袋的也不會說話,隻有王樸自己知道了。”
說著,付總兵歎了口氣,突然問道:“我聽說大帥那邊不論首級功,那如何評定將校功勳?”
“不一樣,我這一直擴編,錄功主要靠……湊合。”劉獅子想了想,斟酌用詞,也沒想到好的:“隻要能打贏。”
元帥府以戰勝記錄將功,而對於基層士兵,則由其小隊三名主官負責。
這種比較粗糙的記功方法,其實還沒首級功科學。
會有殺良冒功這個詞,本身就說明有製度、有律法、有調查、有懲處。
元帥府就不一樣了,他們在製度上保證軍隊搶劫的效率。
畢竟麵臨環境與情況不一樣,大明用他們的方法立馬散架,他們用大明的法子也得直接完蛋。
付仁喜對這事好像觸動挺大,問道:“那打不贏呢?”
“打不贏的仗,為啥要打,那就不打,跑,不行就流竄。”
劉承宗對這事看得開,說到底還是有控製軍隊的底氣,底氣不僅有自身材力威望,也有元帥軍外部始終沒停的威脅。
付仁喜聞言樂了,拱手道:“哈哈,大帥快人快語,不打難勝之仗,與大同總兵王樸戰法相似。”
劉承宗正將輿圖揭下,以推測金軍的進軍方向,隨口道:“你和王樸很熟?”
“實不相瞞,他是我以前最想效力的長官。”
“噢?”
劉承宗奇道:“我沒聽說王樸有什麼特彆之處,好像沒立過什麼大功。”
付仁喜對此並不認同,解釋道:“他也是鄉黨,綏德衛的,其父為萬曆年間大同總兵王威,少年從軍打北虜,天啟年就已是山西正兵營坐營了,後來去遼東、京營,沒在陝西打仗,大帥跟他不熟倒也正常。”
“這個人很會打仗,而且任勞任怨,朝廷指哪他就往哪去。”
劉獅子笑道:“這不曹文詔麼。”
“不一樣。”
付仁喜也樂了,搖頭道:“他倆都不在路上故意耽誤時間,但曹文詔是到地方就打,王樸是到地方先看看,隻打能打的仗,若是勝算不大,他就擔著罪責避戰,有機會就自己撤了,伺機再戰。”
他沒說的是,這個毛病,其實是王樸帶京營以後養成的。
因為營裡勳貴成群結隊,那些兵沒死,就算跑了退了,也有一萬個三姑六爺給求情。
萬一打仗死一半,還回不回京師了?
“所以當他的兵舒服啊,吃些行軍的苦,不怕枉送性命。”
當然了,付仁喜現在跟王樸的關係是同僚,已經沒那麼喜歡王樸了。
他更喜歡曹文詔、鄧玘、左良玉那種撲上去就打,打不過就死的狠角色當同僚。
劉承宗在輿圖上做著標記,抬頭道:“他這麼乾,早晚是被活剮的命,怎麼打仗不是他說了算,這是找死……你可彆學他。”
說罷,他指著輿圖道:“東虜進了延慶,那接下來就會打居庸關,進京畿,多半不會從宣大出口,我也要移師東麵。”
“你們這些山西軍隊都該調進京畿勤王了,回去告訴梁總督,我無意攻打山西,讓他專心禦虜,另外。”
劉獅子用手點了點桌案:“你回去,替我派人找山西巡撫吳甡,他是賑災能吏,讓他給我一份山西賑災的章程,或是將賑災事務編部書,送往韓城,讓左懋第拿給我。”
“作為交換,若山西賑災需要,可叫他遣船隊至韓城買糧,賑災是善事,我的糧草雖然不多,三五萬石,勻得出來,三……算了,就二兩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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