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問題是,他們沒這個文化基礎啊。”郭康笑道。
“羅馬的概念有多久了?法國的概念有多久了?波蘭呢?他們沒有這個文化基礎啊。那你說,還能怎麼辦?”
“所以就要用宗教了,是吧。”朱文奎現在也學聰明了。
“是啊。”郭康點點頭:“一方麵,他們沒有可以直接借用的、族群的文化和曆史;另一方麵,他們又正好身處羅馬公教和正教的邊界。所以,最簡單的方法,當然就是用宗教身份,來幫助建立這種認同。”
“你看,這就是他們顯得這麼瘋狂的原因。”
“嗨。那直白說來,不就是沒文化唄。”朱文奎哂笑道。
“當然了。有文化,誰去發瘋當狂信徒啊。”郭康也笑著說。
“那你接著說,怎麼對付他們?”朱文奎繼續攛掇道。
“這個更簡單。”郭康分析起來:“這種群體在我們看來,都顯得瘋狂又固執,似乎很堅定。但其實,這正是他們脆弱的表現。”
“說到底,一個群體,如果十分依賴宗教,需要借助宗教信仰進行整合,那說明它本身的共識並不牢固,隻能依靠嚴格的宗教區分,界定一個‘內外之彆’,讓成員凝聚起來。”
“不過,這是最好對付的一種建立認同的方式了。我們也漸漸摸索出一套經驗來了。”
“這還有套路的麼?”朱文奎愈發好奇。
“對啊。”郭康點點頭:“你想想,既然他們想用宗教進行區分,那我們需要做的,當然就是讓他們的區分法,變得無法嚴格。如果能夠擾亂他們的信仰,迫使他們互相懷疑,不就可以了?”
“我們現在,用的就是這種方式。”郭康指了指背後的廣場:“貴族和士兵們想要活下來,就得宣布自己不是波蘭人,這樣一來,隻有那些信仰和認同非常堅定的人,才會不惜性命去堅持。而大部分人,就和那個英國貴族一樣,身份並不是那麼確定。有機會的情況下,當然會選擇保命第一了。”
“哦……那就是說,滑頭的人才能活著,真信波蘭這套的都死了。”朱文奎點點頭。
“這隻是最表麵的現象。”郭康說:“隻靠這一層,是沒法真正造成破壞的。畢竟我們也不可能一次抓住太多貴族,而且被殺者也會形成鼓舞作用。”
“曆史上很多教派麵對著逼迫和屠殺,但很少有這種方式就能趕儘殺絕的,哪怕雙方實力懸殊。我們麵對波蘭人,沒有這麼大的優勢,當然也不會指望這一步就解決問題。”
“還有其他效果麼?”小讓娜也忍不住,加入了對話。
她爬到車窗邊,想聽郭康講解。馬王妃對此也十分支持,還往旁邊挪了挪,讓她湊過來聽。
“有。因為我們說過,波蘭是個特殊的國家,歐洲也是個特殊的環境。”郭康說:“很多貴族是有多重認同的,他們可以同時是很多國家的人。而平民對於國家的感情很淡漠,更認同的是自己的家鄉。波蘭希望人們更認同自己,但我們完全可以要求他們宣稱,放棄這種認同。”
“這種口頭表態有效果麼?”朱文奎表示了疑慮。
“空口說出來,自然沒有效果。但被人聽到,就有效果了。”郭康告訴他。
“你知道,天方教什葉派,有個‘塔基亞’原則麼?”他舉了個看起來離話題很遠的例子。
朱文奎似乎沒聽說過,但小讓娜點了點頭。
“什葉派的第六任伊瑪目,因為苦於教派遭遇的迫害和屠殺,下達了教令,規定信徒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可以隱瞞自己的信仰。”郭康解釋道。
“不過有意思的是,這種看起來很方便的規定,卻幾乎沒有出現在其他教派過。不管猶太教、拜上帝教還是其他天方教教派,都不主張這種行為。哪怕免不了有個例出現,教團整體上也是很不鼓勵這種事情的。”
“這麼說,我倒是有印象了。”朱文奎恍然大悟:“之前我遇到幾個敘利亞商人,他們喝酒之前,非讓我強行勸酒幾次才行。難道也按照這個標準來的?”
“如果他們不是特定教派的,那嚴格來說他們是不能用這個方法的。”郭康說:“但你看,就算沒有明確規定,大家也在濫用這套邏輯。”
“喝葡萄汁什麼的,都隻是個小問題。最大的危險在於,教團沒法用簡單的方式,鑒彆信徒的真偽了。在需要依靠、且隻能依靠宗教團結大家的情況下,這種‘懷疑’,是十分致命的。”
“有人投靠了敵人,然後回來,說自己依然忠誠,之前隻是偽裝——那現在,你說信不信他吧。”他拋出了問題。
朱文奎和小讓娜麵麵相覷。
“對於正常的組織來說,哪怕這人沒有投降過敵人,都需要進行嚴格審查,防止他投靠敵人,再回來當內奸。”郭康提醒道:“降將很難得到信任,哪怕回去也難以被重用,何況來回投靠兩次的人。無論在哪個文明,大家都不會隨便相信的。”
“而一旦這個口子放開,‘假意改信’成了定例。魚龍混雜的人紛紛返回,裡麵有大量搖擺不定的牆頭草、跟敵人已經妥協了的兩麵派、甚至是敵人主動派過來的內奸。這又如何進行分辨呢?”
“而如果不能分辨,那麼大量人員都會長期彼此懷疑,而且他們也確實都有做內奸的可能性。這種情況下,組織怎麼運轉?”
“所以,除非這個組織非常小,而且隻剩下非常堅定且值得信賴的成員,否則幾乎沒人敢大張旗鼓這麼做。”郭康說:“這就是懷疑的可怕之處了。”
“而我們做的,其實就是人為迫使波蘭人‘塔基亞’,迫使他們相互懷疑。這下,能聽明白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