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左良玉麾下節製兵馬已有三四萬人,劉國能、許可變等一眾歸降的農民軍,皆是隻聽從左良玉的節製。
左良玉如今,已有軍閥之象!
如今北國大地,滿目蒼夷,瘟疫橫行,天災不斷。
南國,尤其是東南,是如今國家幾乎唯一錢袋子。
若是東南淪陷,道路阻塞。
依照如今的處境,隻怕……
孫傳庭握緊了雙拳,他根本不敢去想東南淪陷的後果。
鬆錦大戰一觸即發,西北局勢亂作一團,東南已顯傾覆之態。
這樣的處境。
如何能退?
但是此時不退,又能如何?
孫傳庭凝視著身前的沙盤。
就在這一刻,他徹底的明白了當初的帶領孤軍進入賈莊的盧象升。
他以為盧象升有選擇,但是實際上盧象升根本沒有選擇。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看起來,他孫傳庭有選擇。
但是他孫傳庭根本沒有選擇,
“鳳陽得失。”
孫傳庭的目光從眾人的身上緩緩掠過。
他用手拿過了放在一旁的指揮鞭,向著沙盤之上鳳陽的位置上指去。
“關乎南國全局。”
“風陽失,則南京不保。”
“南京若失,南直隸淪落隻在旦夕。”
“東南局勢就此糜爛,萬賊軍再難可製。”
孫傳庭所說的話,實際上帳中的眾人又何嘗不清楚。
隻是如今之局,如此險境,不撤退返回蘇州,又能如何去做?
孫傳庭緩緩抬起了頭來,收回了放在身前的沙盤之上的目光。
他的目光遊離,緩緩而動,從中軍帳內的一眾將校身上掃視而過。
“西北虜亂,襲擾不斷。”
孫傳庭的聲音低沉而又沙啞,一字一頓。
“東南民變,烽火遍野。”
孫傳庭低下了頭,目光向著身前的沙盤看去。
“遼東邊事,糜爛已久。”
“天災連綿,又起瘟疫。”
孫傳庭閉上了眼睛,正聲言。
“兵戈擾攘,民生凋敝。”
“傾覆……”
孫傳庭的聲音很低,但是中軍帳內的眾人卻仍然能夠聽得清楚。
“近在咫尺。”
孫傳庭的話音落下,中軍帳內一片死寂。
原本微不可察的呼吸聲在這一刻卻是顯得極為清晰。
陳望雙目微凝,饒是長久以來他的自控力都極為過人,但是孫傳庭此話一出,也還是讓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加速了一些。
陳望眼神微動,帳中虎大威、方國安等人,已是心神震動,驚懼萬分。
孫傳庭現在所說的話,實屬大逆不道,若是禦史風聞奏事而上,立刻便要被擒拿下獄。
“所以……”
孫傳庭放下了手中的指揮鞭,目光再度看向帳中的眾人。
“鳳陽,不能退。”
陳望眼神微凝,麵色不變,目光直視著孫傳庭。
虎大威、方國安兩人神色微沉,兩人對視了一眼,而後相繼苦澀一笑,露出了無奈的神色。
蕭慎鼎、鄭嘉棟兩人眼神驚懼,神色陰鬱,兩人下意識的後退半步,冷眼皺眉。
帳中眾將各自的神態無一例外皆被孫傳庭收於眼中。
身處絕地,人心思活,人心有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孫傳庭再度舉起手中的指揮鞭,這一次他並沒有再指向鳳陽,而是指向了南直隸。
“浙江、福建、江西三地兵馬已經入援南直隸,最快者距離南京不過百裡之遙,可以作為後繼援兵。”
“北地糧道被絕,但是我軍可以從南方獲取補給。”
孫傳庭手執指揮鞭,指向臨淮。
“臨淮位於鳳陽之東,現在我們占據臨淮,隻需要溝通南京,便可以獲取糧草。”
南京城中糧草自然富足,這一點無容置疑。
“從東南獲取補給確實可行,但是臨淮東南一片皆是坦途,鳳陽山為萬賊軍所把持,斷絕我軍補給再簡單不過。”
一直沉默不語的方國安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提出了問題。
鳳陽山,是位於鳳陽城南五十裡處的山脈。
處鳳陽南部與定遠縣北部交界處,近東西走向,綿延八十餘裡。
鳳陽被圍,無法收到補給,便是因為萬民軍占據鳳陽山,依據著高大的鳳陽山,駐兵紮營,截斷了從南方輸送而來的補給和援助。
“我知道。”
孫傳庭手中落下了手中的指揮鞭,堅定道。
“所以,我們必須要攻下鳳陽山的東部,保障東南的安全。”
孫傳庭的語氣帶著無容置疑的語氣。
陳望跟在孫傳庭帳下的時日許久,他知道孫傳庭此時心中已經是下了最終的決定。
再多的話,再多的因素影響,都注定無法改變孫傳庭的決定。
陳望心中歎息了一聲。
事情,最終還是不可避免的向著最壞的情況偏移而去。
孫傳庭的這一選擇,其實也在陳望的預知之中。
提出撤退返回宿州,是陳望做出的努力。
寄希望於孫傳庭在經受了一年的牢獄之災,經受了一年的折磨之後,能夠改變一些。
但是現在看來。
孫傳庭,依舊還是那個孫傳庭。
中軍帳內。
孫傳庭抬起了頭,挺直了脊梁,眼神之中銳氣再現,亦如黑水裕時,又似青山關般。
萬鈞的重擔壓在他的身上,卻仍舊沒有辦法使他折服。
“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迎著眾人的目光,孫傳庭丟下了手中的指揮鞭,正聲令道。
“明日。”
“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