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艱難的支撐起身軀。
目視著身前,猶如潮水一般再度湧來的萬民軍軍士。
他的目光再度變得堅韌了起來。
陳望的存在,讓他心中有了希望。
他的心中已經不再迷茫,他的心中已經不再絕望。
“督臣!”
一聲大喊打斷了孫傳庭的思緒,
孫傳庭轉過頭循聲望去,隻見作為總兵的方國安帶著十數名甲兵從旁側趕了過來。
“督臣!”
方國安麵色漲紅,神色激動,他衝了過來,激動的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發生了什麼事。”
孫傳庭到底是孫傳庭,在轉瞬之間,優柔、疑慮、慈悲、這些情緒都被其拋諸腦後。
果斷、慎密、乾練、勇毅再度重新回到了孫傳庭的身上。
“北,北,北!”
方國安喘著氣,指著北方,卻是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孫傳庭心神微動,心中升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想到了一種可能。
“北?”
他猛地上前了一步,抓住了方國安的衣領,急切的追詢道。
“北麵怎麼了?”
孫傳庭的舉動嚇了方國安一跳,也讓方國安原本的結巴,變得越發的結巴。
“北……北……”
孫傳庭索性丟下了方國安,帶著一眾徑直向著營地北方走去。
等到孫傳庭離開了有一會後,方國安才回過了神來,於是趕忙重新又追了上去。
“督臣,督臣!”
刺耳的銃炮聲撞擊著眾人的耳膜。
孫傳庭一路前行,越過了一座又一座的塔樓,穿過了一處又一處的堡壘。
臨到了北麵的望台,孫傳庭卻是停下了腳步。
他不敢上前,他的心中不知道為何恐懼。
“轟隆隆————”
一陣巨大的震響自北方陡然響起,抓住了孫傳庭所有的注意,拉拽著孫傳庭不由自主的向著望台之上攀登而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歡呼的聲音已經取代了銃炮了聲響。
孫傳庭也在此時登上了北麵的望台。
站在望台,向著北方遠眺而去。
入目之處,唯見一片火紅。
無數火紅的旌旗林立在濠河東岸的原野之上,恍若燎原的野火!
鳳陽山脈、石牛山北七裡。
漢中軍大陣。
陣前。
陳望內穿水磨魚鱗甲,外罩紅棉大氅,手執長槊,為一眾甲騎環衛,立馬於大陣之前。
隆隆的戰鼓聲在平野之上響徹。
馬蹄聲急促,猶如驟雨。
前方,身穿著赤甲的漢中軍甲騎分作數十隊,呼嘯著奔馳而過,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鋒芒過處,所向披靡,人馬俱碎!
遠方的石牛山上,火光衝天,山麓至山頂的數條山道之上,火光已是連成了一線。
激烈的喊殺聲,如雷般的銃炮聲,一浪高過一浪的呐喊聲,不斷從石牛山的方向傳播而來。
隻是在戰場之上那嘹亮的金戈聲下,那隱藏著的哀嚎聲,也隱隱約約的傳入了眾人的耳中。
石牛山上,滿目瘡痍,遠望隻見道道黑煙升騰而起。
“總鎮,有萬人上下的敵軍正從左翼向我們席卷而來!”
陳功躍馬揚鞭,帶著數名甲騎從右側奔馳而來,帶回了左翼的消息。
陳望轉頭望向東麵,地平線上密密麻麻的黑旗正順著平野烏泱泱的漫卷而來。
“全軍止步!”
陳望抬起了手中的長槊,下達了命令。
伴隨著渾厚冗長的號角聲,四下隆隆的戰鼓聲也隨之緩緩停下。
令旗飛舞之間,甲騎縱橫來往,軍令一級一級的傳下,直達大陣的四麵八方。
漢中軍龐大的軍陣在片刻之後陷入了停止的狀態。
“兩翼射住陣腳,防備突襲,傳令趙懷良,讓他護住後撤的道路,把夜不收都散落出去。”
“讓世子墳大營那邊做好接應的準備。”
陳望牽引著戰馬,神色嚴肅,觀察著四周的景象。
片刻之後,陳望再度下達了軍令。
“命令。”
“正兵第一、第二千總部向前推進,近衛第一千總部策應兩翼,向前推進,打通去往石牛山的道路。”
軍令傳達,戰鼓聲再度響起。
旌旗揮舞之間,兩支騎軍自兩翼飛馳而出,向著前方卷席而去。
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虎”聲作為開頭。
而後在下一瞬間,響亮而又富有節奏的步鼓聲便已是在眾人的耳畔響起。
正兵營第一、第二千總部的千總旗隨之而動。
視野之中。
漢中鎮下的兩千餘名內穿水磨戰甲,身著紅棉戰袍,頭戴鐵盔的戰兵踏步向前。
一紅一白,交相輝映,給人一種極為強烈的視覺刺激。
他們肩扛著已經上好了刺刀的海誓銃,排列著緊密隊列,在旗幟和鼓號簡單有序的指揮下,跟隨著步鼓的節奏緩緩而行。
一眼望去,宛若一片片移動的尖刺森林一般。
盔甲和刺刀反射的陽光不斷閃爍,猶若三冬之雪。
石牛山上。
北麵望台。
孫傳庭目視著遠處平野上的那一片火紅,心中百味雜陳。
在賈莊之戰時,盧建鬥望見援兵到來之時,或許也是同樣的心情。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隻是……
這裡終究不是賈莊,而是鳳陽。
鳳陽之役戰至此時,他們都未能達成戰爭的目標。
陳望此時領兵前來馳援,也隻是解了石牛山之圍,對於鳳陽之圍於事無補。
“督臣。”
虎大威的聲音從孫傳庭的身後傳來。
“陳將軍派人傳信而來,他已經領兵打開了通道,請督臣即刻領兵撤離石牛山。”
方國安此時也終於是恢複了鎮定,同時諫言道。
“北麵萬賊軍大隊兵馬已經越過固鎮,抵達淮河北岸,此刻正在進攻臨淮大營,再不撤離,就真的來不及了!”
孫傳庭神情複雜。
對於陳望私底下所做的事情,他其實也知曉了不少。
左良玉、賀人龍雖然驕橫,但是相對於陳望所做的事情,卻是隻能算得上小打小鬨。
雖然陳望一直以來都勤於王事,行事作風稱得上一句忠貞勇毅。
但是王莽謙恭未篡時。
陳望現今出任平賊將軍,執掌漢中鎮,又管帶湖廣六營。
河南軍事,實際也在陳望的管控之下。
陳永福、高謙,俱以陳望馬首是瞻。
陳望手中的軍力,足以影響整個南國的戰局。
權力之重,令人生畏。
諸多細節,難以推敲。
左良玉、賀人龍兩人管帶兵馬不過數萬,已是驕縱如此。
這樣的情況之下,就算是陳望沒有野心,隻怕是他的那些部眾也會生出一些非分之想。
陳橋之事在前,這一切並非不可能發生之事。
孫傳庭本以為陳望會領兵撤離鳳陽,以圖自保。
眼下的情況,完全其實意料之外。
陳望並沒有領兵撤走,相反是冒著被合圍的危險,南下馳援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