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萊麗伽猶豫了幾秒,站起來向著燃燒的黑虹走去。她知道那兒不是安的方向,但她得確定枯葉夫人、姬藏玉和烏頭翁的下落。
“你去哪兒?”那孕婦拉住她的手問。
雅萊麗伽察覺她的手心滾燙,抓握的力道又穩又重,一點也不像個剛生完孩子的普通女人。
她直白地告訴婦人自己的目的地:“我要回那裡去看看。”
“那是魔鬼的地方。你不該回去。”
婦人勸說著,語氣友善而真誠。雅萊麗伽猜測這是因為自己幫助她生下了那個奇怪的嬰兒,或許婦人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盟友。但她卻沒有類似的體會,她隻感到心煩意亂,想要儘快弄清楚牢中其他人的生死。
“我必須去。”她對婦人說,“我會找找你孩子的下落。”
說這話時她並不悲觀,相反覺得那嬰兒活下來的可能性很高,畢竟他被抱在姬藏玉的懷中,而眼前燃燒著的鐵髏虹顯然和姬藏玉有關。除非那少年的計劃是跟烏頭翁同歸於儘,否則他總不至於把自己也一起燒死。
儘管理論如此,雅萊麗伽仍想親眼確認事實。她堅決地表達地自己的意向,並建議婦人帶著那三個僧侶離開。可這會兒婦人也不乾了,她抹抹臉上的汗水與汙漬說:“我跟你去看看。”
雅萊麗伽以為這實無必要。她可以顧好自己,但不代表還能兼顧一個剛生完孩子的虛弱母親。她向婦人保證自己會儘量替她尋找到那個嬰兒,結果婦人卻不以為然地呸了一聲。
“我不需要那個小怪物。”她說,“他是魔鬼的崽子。你聽到他那笑聲了嗎?那聲音直叫我發抖。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魔鬼播撒在我身上的毒種,我可不想再見他第二麵。我跟你過去是為了找找看那個長角的,我得搞明白他說我丈夫的話是真是假。現在那些怪胎沒心思顧我們了,說不定他會被人打斷腿呢。”
她的聲音流暢、清楚,粗魯中甚至帶著點自信,幾乎讓雅萊麗伽以為自己麵前換了一個人。不久前這婦人還奄奄一息,此刻卻反倒精神煥發,用不著雅萊麗伽攙扶就主動站了起來。她抓起地上的一把草葉,像沒事人那樣粗糙地擦了擦自己下體的汙漬。
雅萊麗伽猜測這是玉瓶裡的液體造成的,而婦人自己卻堅信這是因為魔鬼的種子脫離了她的身體,她便馬上恢複了過去的健康與精力。雅萊麗伽不打算和她爭論,而是向那三名僧侶簡單說明了他們的處境,建議他們暫且隱蔽起來,隨後便和婦人一起攙扶著走向裂峰。
翠光彌漫空際,雲層中閃爍著零散的亮點,像是自由飛舞的星辰。炎風與火雲覆蓋了整片山區,猶如傳說中的焚星之日降臨。
那道黑虹在翻滾的翠雲上若隱若現。它表麵的窗欞與格柵被火光映亮,像鱗片般冰冷地閃爍著。當灼熱的風吹得雅萊麗伽視野昏花時,她感到兩峰間橫貫的並非一座鐵鑄的死物,而是某種巨大狹長的怪蟲、毒蟒,或者是飛龍。
她們花了許久才走到近處。空中險惡的氛圍沒有絲毫緩和,而焚風變得更加危險劇烈。雅萊麗伽聞到一種焚燒屍體般的焦臭味,濃烈得令她喘不過氣來。她渾身是汗,瀕臨虛脫,簡直像是剛從井裡撈上來。
婦人的情況跟她差不多糟糕。“我們不能再過去了。”她氣喘籲籲地對雅萊麗伽說,“這地方被詛咒了,那些魔鬼要被上天懲罰。瞧瞧天上那些亮點,那肯定是被派來消滅他們的天使。我說咱們還是彆過去,好姑娘,省得被那些魔鬼連累。天使是公正的,不過再好的人也有疏忽的時候,我們肯定不能和魔鬼為伍。”
雅萊麗伽沒說什麼。她從婦人的言談大概揣測了對方的信仰,幸運的是對方至少沒對她的角說什麼,那對於兩個萍水相逢的落難者而言就足夠了。
她繼續堅持著往前進,直到皮膚因為灼傷而微微發痛,不得不躲到一片凹岩後稍事休息。這時她們已靠近懸掛黑虹的裂峰,大約是下方千米的位置。雅萊麗伽總算分辨出那些高處翻滾的翠雲並非水霧,而是裹挾著無數光點的白灰。
重重灰雲的後方是裹在一層薄焰中的鐵髏虹。它的輪廓因為炎熱而扭曲,但依舊橫貫於裂穀中央。上麵的枯樹根已化為零星的白灰,而鐵刺也在烈火中慢慢變形彎曲,朝著下方的深淵滴落。
雅萊麗伽發現虹橋頂部坐著一個小如豆粒的影子,正低頭俯瞰著下方稀疏零星的鐵雨。那一點朦朧的紅色令她感到胸中的分量陡然而輕。她從凹岩裡跳出來,竭力衝著那個方向招手。
他們的距離太遙遠,重重飛灰又嚴重地阻礙了視野。在好幾分鐘裡那個影子都沒有給她任何回應,或許是沒留意到她,也可能是刻意無視了她。可雅萊麗伽還是堅持在灼燙的風中招手,她心中有一種難以解釋的自信,告訴她這事兒總會有個結果。
橋上的影子立了起來,然後在橋邊縱身而下,如羽毛般輕盈墜落。最終姬藏玉踩著朦朧的紅煙,滿臉不高興地落到她麵前。他的右手還抱著那個反踵的嬰兒。
“何事?”他問道。
雅萊麗伽端詳他的樣子。姬藏玉身上沒有血口或灰斑,就連被護衛們割破的衣袖也奇跡般恢複了。除了空空蕩蕩的左臂,他看起來簡直毫發無傷。她暫時還不知道這是怎麼辦到的,但那並不妨礙她感到一陣開心。
“你的頭發又亂了。”她輕搖著尾巴說。
姬藏玉把嬰兒交給她,然後伸手抓抓自己頭上。他頭頂的一綹頭發桀驁地翹了起來。雅萊麗伽也幫他按了兩下,結果卻適得其反。
她隻得暫時放棄,對姬藏玉說:“你需要固發劑。”
姬藏玉有點困惑地盯著她。看來他從沒用過此類物品,雅萊麗伽不免感到有點躍躍欲試,隻可惜現在並非討論發型的良機。她低頭瞧瞧那怪異的嬰兒,發現他此刻仍然醒著,用沒有眼白的漆黑瞳仁觀察著周圍,卻沒有再發出驚悚的怪笑。
“烏頭翁在哪兒?”雅萊麗伽問道。
“逃了。”姬藏玉說,“回頭找他。”
雅萊麗伽從未覺得烏頭翁是個願意輕易死去的人,但姬藏玉的回答也很出乎她的意料。少年的語調顯示出他對烏頭翁的生死並不那麼感興趣,於是她緊跟著又問道:“枯葉夫人呢?還有那些獄卒?他們還在裡頭?”
姬藏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他跺了跺腳,從足底生出一團鮮豔的紅雲。在雅萊麗伽反應過來前,她和婦人已經被那層無形的雲霧帶向空中。
焚風與灰燼隨著紅雲逼近而散逸,他們朝著燃燒中的黑虹直上,最後落到左側的裂峰上。在某處避風的立岩下,雅萊麗伽看到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影子躺在那裡。他們遍體鱗傷,衣衫襤褸,是關在鐵髏虹下層的囚徒,而在立岩淩空的另一側則掛著和雅萊麗伽十分相熟的獄卒們。
他們被那條白色的繩索綁串在一起,倒懸於萬丈深淵之上,像串瘦長的葡萄般搖搖晃晃。雅萊麗伽趴在紅雲上細細點數,發現除了薩緹外的每個人都在這裡頭。這些牢房配件們如今成了姬藏玉的俘虜,大多數正狂怒地咆哮,少數則在冷冷地喝斥,試圖叫所有人配合起來,停止那讓人反胃的晃動。
這一切騷亂止於紅雲的飛近。當姬藏玉麵無表情地坐到立岩頂上時,獄卒們都安分下來,同時竭力把腦袋朝上扭,想看清楚繩索的主人會怎麼對待他們。
“嗨,美人。”其中一個獄卒乾笑著和雅萊麗伽打招呼,“你現在看起來氣色不錯。”
雅萊麗伽趴在岩體上,將上半身探出去看著他們。她衝這頭曾經想吃掉她腳趾的半犬魔微笑,用尾巴勾住吊著他們的繩索,緩慢而惡意地推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