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仔細想來並不是件奇怪的事。作為一位聯盟的安全衛士,宇普西隆的飛船上不止有監獄與審訊台,還顯而易見需要有一些專為文盲罪犯準備的教育改造材料。羅彬瀚疑心自己是有史以來頭一個享受它們的原始泛智人種。
這一切的開始是莫莫羅領著他走進了一個不到二十平的環形房間。那房間很暗,剛進來時羅彬瀚沒感到什麼特彆的。可是緊接著莫莫羅站在房間中央的圓台上放起光來。羅彬瀚閉眼適應了一會兒,等他再睜開時一切便完全不同了。他和莫莫羅待在一個完全純白的空間裡,沒有牆壁、天花板或任何稱得上邊界的東西。最叫羅彬瀚警惕的是,他們進來時的那扇門也已經蹤影全無。除非他能閉著眼通過中心城設計的簡化版知能測試,否則便插翅難逃。
莫莫羅神采奕奕地整了整自己的領帶,然後又拉了拉披風——他現在這身裝束實在值得一提。自從升任寂靜號私立小學唯一指定教師後,這位好旅伴馬上就搖身一變,換上了一套羅彬瀚從來也沒見過的製服。那顯然是某種非常嚴肅的製服,從係在脖子上的、類似領帶的淡藍色裝飾性長結,到一種麵料異常挺括的深藍披風,或者更像拉長版的學士服垂布,在這垂布底下還搭配著一套銀底藍紋的連體緊身製服。它一下就讓莫莫羅充滿了超人般的英朗氣質,同時又兼有學者的儒雅斯文。為了配合這身獨特的服裝,莫莫羅甚至對自己的發型也做了微調。現在他的頭發變得更短了,卷曲的部分也明顯拉直了,像個準備進行特戰訓練的教官。
羅彬瀚著實被他的陣仗嚇了一跳。他勸莫莫羅大可不必如此鄭重,因為學習不同於抽獎,是一件特彆看重運氣的事,連他自己都沒抱太大指望。
“羅先生,你好像說反了。”
“反什麼反。”羅彬瀚說,“我十連下去還有保底呢,讀十個小時書能保及格嗎?”
莫莫羅握住他的雙手:“我就是你的保底,羅先生!不管要經曆要多少歲月,我一定會讓你及格的!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
羅彬瀚聽了十分感動,但並沒忘記永光族的年齡是用千和萬來計量的。而他,哪怕以最小的可能性壽終正寢,依著荊璜提供的答案,大概將享有一百五十年以上的壽命。花一百五十年的歲月追求及格而非報複荊璜,這毫無疑問是將他的潛在力量用在了歧途上。雖然如此,他覺得十天半個月總不算太難。如果能叫莫莫羅高興,那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莫莫羅的確樂在其中。他先在兩個小時裡就把荊璜弄來的書掃了一遍,然後叫醒打瞌睡的羅彬瀚,遞給他第一堂課的講義。
“我已經知道要怎麼教羅先生你了!”他自豪地宣布道。
羅彬瀚對此抱持著十分保守的態度。上一次試圖給他上一堂永光境曆史課的人是∈,而結局是∈被永久性地開除了,再也不允許踏進寂靜號私立小學一步。他當然不能這麼對莫莫羅,不過也覺得自己的眼睛難免要遭幾趟罪,而且這件事甚至開始得比羅彬瀚想象中還要早。莫莫羅還沒開口,他那純白無界的教室已讓羅彬瀚毫無瞌睡的餘地。他委婉地提醒莫莫羅長期維持這樣的亮度可能會損傷他的視力。
“不會呀羅先生,”莫莫羅眨著眼說,“我已經拜托宇普西隆前輩提供你登船時掃描到的生理數據了。這種亮度對羅先生你是完全無害的,還能幫助你保持精神集中。以前我在學校時也是在這種環境裡上實踐課的,很快就會適應過來的。”
這下羅彬瀚沒什麼可說的了。他把手裡的講義拿出來一瞧,所有的字都在光照下顯得分外清晰,沒有任何陰影和死角。這倒提醒羅彬瀚往自己身下瞥了瞥。他所想不錯,這是個沒有任何影子產生的空間,而據說莫莫羅的老家也是如此。
“真怪。”他喃喃地說。
他在那無孔不入的光亮裡坐下來,感覺像坐在一塊光滑而隱形的玻璃板上。莫莫羅站在他麵前,從虛空中拉出一塊半透明的翠綠光屏。那顯然是某種類似黑板的裝置,當莫莫羅把手放在上麵時,光憑上浮現出幾行深色的字跡。
無窮是知性最為偉大的夥伴,也是它最為擾人的敵人。
——永光境科學院研究負責人第3527,前常暗時期1922713
在這些無限的空間中,永恒的沉默令我也陷入無聲。
——永光境科學院研究負責人第2911,前常暗時期1326737
守護那在無限廣闊的天空下聚集的願望,並持續向前吧。
——夢幻界,佚名
這些句子沒什麼難的。羅彬瀚把它們從頭讀到尾,感到有些眼熟。他又翻了翻自己的講義,發現它們都摘錄自那本大黑書上的前言部分,因為無足輕重而被他忽略了過去。
莫莫羅端正地站在光憑旁邊,他沒有用任何教鞭式的工具,但當他看向光屏時,視線所落處的字跡便像燃燒般發亮。
“羅先生,之前∈先生好像已經向你介紹過我故鄉的曆史,雖然隻是簡略的版本,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家鄉曾經瀕臨毀滅的事情。在常暗之年到來以前,我的祖先們作為當時先進的理識文明,製造了可以提供無限能源的等離子火花塔。雖然火花塔變異最終造成了那個文明的滅絕,但是在一切變化發生以前,它也讓我的祖先們真正地開始踏上‘無窮之途’——那就是如今被聯盟稱為許願機理論的東西。也正是因為被這個理論所的潛力所吸引,當時我的祖先們差一點就擱置了精神殖裝轉化技術的研究,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淵論與無窮地質學框架上。”
“但是他們最後還是用了殖裝。”羅彬瀚說。
“是的。雖然關於無窮之途的研究非常重要,但他們的成果幾乎全都在常暗之年的大災變裡丟失了,隻剩下很少的一部分還保存在科技局裡。同樣大量丟失的還有我家鄉的曆史——當時的祖先們是怎樣生活的呢?發生過什麼樣的故事,又是怎樣麵對最後的時刻呢?就連他們的名字也都幾乎沒有保留下來,能夠找到的隻有一些和前科技局相關的記錄。你看到的前兩句話,全部都是從常暗之年殘留的工作記錄裡找到的。”